7月11日,教育部人事司副司长吕杰宣布了教育部党组、教育部关于徐飞任职的通知。“徐飞同志任中共上海财经大学委员会委员、常委,上海财经大学常务副校长(正局级)”。
每经记者 余蕊均 杨弃非 每经编辑 杨欢
跨越两千公里,徐飞从成都回到了上海。
据上海财经大学官网8月2日消息:7月11日,教育部人事司副司长吕杰宣布了教育部党组、教育部关于徐飞任职的通知。“徐飞同志任中共上海财经大学委员会委员、常委,上海财经大学常务副校长(正局级)”。
就在7月9日,徐飞正式卸下西南交通大学校长一职。
在这个高校新闻频出的炎热暑假,徐飞以另一种方式走到了聚光灯下。
入川六年,他给西南交大留下了什么?
重返上海,他这次又会给上海财大带来什么?
更重要的是,从以工科扬名的交大跨界以财经见长的财大,他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校长?
几年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曾在多个场合与徐飞有过深入接触,没有架子,平和质朴,平实严谨。在他身上,既有学者的儒雅风范,又有明显的“改革者”锐意印记。
在获悉他离任消息的下午,我们在西南交大犀浦校区的一间会议室里,再次见到了徐飞。和以往一样,语速很快,思绪灵动,侃侃而谈。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张建 摄
“天地交而万物通”。
在中国教育史上,交通大学是极为特殊的高等学府。肇建于1896年,跨越三个世纪,横亘两岸五地,每每提及“交大”,总会多问一句,“是哪个交大?”
而徐飞与“交大”,一直缘分匪浅。
出生于60年代的他,1992年求学于西南交大,获工学博士学位后赴上海交通大学继续博士后研究。2002年6月作为上海企业高管工作四年后起再次进入上海交大,2013年9月从上海交大副校长任上西进入川,成为西南交大第65任校长。
“27年前我在西南交大求学,在这里打下了我的人生底色、奠定了我的事业根基。”宣布离任消息这天,徐飞颇为感慨,有欣慰,有不舍,也有遗憾。
尽管读书时期成绩常拿第一,第二次从母校“毕业”,他却说自己只是“尽心尽力,无怨无悔”,以后当会继续努力。
多位西南交大师生在受访时评价,徐飞极具理想主义情怀,饱富才华,且非常勤奋、自律。他眼界开阔,善于战略思考,系统谋划,敢于变革。有学生清楚地记得,他刚上任不久就严厉整治麻将馆和奶茶店,“感觉雷厉风行。”
过去六年,西南交大发生了许多变化,可圈可点之事不乏其例。比如,职务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改革就被誉为科教界的“小岗村试验”。学校的学术竟争力、科技创造力和思想影响力明显提升,社会活跃度也大幅提高,不仅与地方政府互动更为频繁,还积极推动“走出去”。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这所老牌名校迈出的每一步,自然离不开管理层的推动,也映射着他的治校理念。执掌西南交大六年,徐飞给外界留下了鲜明的“改革者”印象。
在他心目中,大学是一个唤醒奇迹的地方,是超越功利的圣地,是飞扬理想的疆域,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大学回归其本然价值和应有气象。
过程中难免有阻力,但他说,以后在把握改革的“度”上可以再优化,但想明白的事情就要坚持,“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工作还是做人,既要兼听明辨,学会经常反省自己,从善如流,也要择善固执”。
“深化改革驰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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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工作六年,徐飞坚持不懈地推动“职务科技成果混合制”改革。
这项改革始于2010年,而后不断深入,2016年1月,名为《西南交通大学专利管理规定》的“西南交大九条”正式出台,首次从制度上就“权属”分配作出明确规定,点燃了科研人员的转化热情,成为在全国具有广泛影响的标志性事件。
总结要点,徐飞用了三句话:一是由“纯”变“混”,将以前职务科技成果“纯”国有,变为国家(学校)、集体(团队)和个人“混合”所有;二是把“先转化,后确权”变成“先确权,后转化”;三是将转化后的股权奖励,变为转化前的产权激励。
从文字表述上看,只是颠倒了词序、改了几个字,但却是“根本性的”:将成果所有权部分让渡给自然人,产权改革才可能成功。徐飞毫不讳言,“千激励、万激励,不如产权激励。”
作为研究战略管理的专家,他多次讲一个观点:都说“创新驱动发展”,那什么驱动创新?从根本上讲,一定是人。改革必须想办法调动人的积极性。
据统计,2010年~2015年间,西南交大仅有14项成果转化,收入仅为158万,支出却高达900万,典型的“入不敷出”。
“西南交大九条”出台后,截至今年1月,总共有205项职务科技成果完成知识产权分割确权,注册成立高科技创业公司24家,知识产权评估作价入股总价值超过1.3亿元,带动社会投资近8亿元。
成效有目共睹。鲜为人知的是,背后曾有一场关乎决断力和执行力的考验。
这场改革打响了科技体制改革的“第一枪”,被称作科教界的“小岗村试验”,徐飞坦言,之所以被贴上这个标签,足以说明它的“份量”。
1978年,安徽凤阳小岗村20户农民代表联名签订了分田和包产到户的契约,拒绝“吃大锅饭”,冒着身家性命危险按下了“红手印”,揭开了农村改革的序幕。同样的,三十多年后,在西南交大校园里,有人问徐飞,“你们吃豹子胆了吗?为什么敢支持这种事情?”
“至少在学理上自以为是想明白了的,”徐飞坦言,“所以有底气,不会退缩。”在他的大力推动和有关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校内逐渐达成共识,“不转化才是国有资产的最大流失”。
目前,除四川外,上海、浙江等地也开始探索这项改革,去年9月,徐飞曾应邀出席“南京市长咨询会”,与这座科教大市分享激活科技成果转化的经验。
更深层次的,学校希望借此推动国家科技体制、机制的重大变革。
可见的变化是,这项变革已取得阶段性成果。继2017年全国两会,四川代表团61名代表联名提交《专利法》第六条修法议案后,去年12月,国务院常务会议讨论通过了《专利法修正案(草案)》。
这也意味着,这场始于西南交大的探索试验,将带动更多科技成果走出象牙塔,走向市场。
注入一种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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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久久为功。”徐飞说,看准了就要有定力,对于“想明白了”的事情,不仅要做,更要坚持做成。
最典型的,是他对推行通识教育的坚持。这是他到西南交大后“亲力亲为”的第一件事,主要做法之一是启动“经典阅读”计划,鼓励学生阅读经典著作。
尽管在工科强势的大学推行通识教育难度很大,但大学应该注重学生的“精神发育”,加之社会上新的“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让徐飞觉得这件事“更值得去做”。
2014年元旦,西南交大在官网上登出书单,有《史记》《红楼梦》等中国传统名著,也有《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社会契约论》《利维坦》《科学革命的结构》等西方经典。推荐的书目无工具书,也没有畅销书,全是经过岁月和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真正代表了所在时代的最高智慧。”
书单发布同时,旋即引发了广泛讨论,支持者们“欢欣鼓舞”,文科院系甚至感觉“春天来了”,但也有部分师生疑惑,平时学习任务那么重,把专业学好还不够吗?读经典究竟有什么用?
还有人调侃说,以工科扬名的高校开始强调人文素养,“这是转性了吗?”
种种反馈印证了徐飞的判断——过分强调“学以致用”,忽视对精神、心性层面的培养。因此,他坚持要把通识教育和经典阅读做下去,还每个学生以意义世界和价值空间。
至于推荐书单为什么是96本,学数学出身的他开玩笑说,“这是算过账的”:一年12个月,一个月读两本,四年下来就是96本,如此一来“96”不再高不可攀,并且如果能坚持用心读下来,“不敢说有多好,起码不会有多差。”
经过推行初期的磨合,“经典悦读”开始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着这所老牌工科学校的气质,甚至有用人单位反馈,交大毕业生开始改变人们对传统“工科男”的刻板印象。
尝到“甜头”的学生评价说,一所名校不应该只是固守传统,而应不断适应时代变化。这个“悦读”计划,恰恰给交大深这所从前崇尚“工具理性”的朴实工科学校,注入了一种“价值理性”应有的敦厚博大情怀。
与此同时,徐飞也在坚定地把这种“做成”文化,扩大到学校治理的方方面面,他希望把久违了的“精、气、神”唤醒激活,实现交大的伟大复兴。
作为西南交大的学子和校长,徐飞有太多理由追寻这个愿景。
原本同根同源的五所“交大”,在随后的发展际遇中逐渐发生分化,西南交大明显“掉队”了,徐飞总说,须知耻而后勇。
在他的理解中,西南交大不仅要提高学生的人文素养,老师的作风也要改进,凡事不能只是“做了”,必须践行“做成”文化。因为“水烧到99度不叫开水,饭差一把火就是夹生饭。”
追求“有灵魂”的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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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位工学博士会有如此强烈的人文情怀?
哈佛大学资深教授哈瑞·刘易斯的《失去灵魂的卓越》一书,以及早年在上海交大的经历,都深深影响了徐飞。
刘易斯在书中指出,即便“卓越”如哈佛,同样面临过课程改革流于形式、教学质量下降、教育功利化严重的问题,毫不客气地批评这所名校的办学目标已然从真正的教育走向了迎合市场需求。
徐飞对此感到担忧,并产生了强烈的反思,大学作为唤醒奇迹的地方,超越功利的圣地,飞扬理想的疆域,应该是“高贵的、有灵魂的”,不应该只盯着论文、科研,过分强调“专业成才”,而忘记了人格塑造,忘记了社会担当。
“责任感和使命感”,他十分在意。所以,即是面对年年刷新的“最难毕业季”,徐飞依然坚持,“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是一对范畴,都不可以偏废。”
时间倒回1998年,徐飞学术生涯和研究转型的转折点。
在那之前,他的兴趣点都在数学模型和算法上,自己也几乎生活在逻辑世界、数理世界和符号世界,大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博士后出站的那个夜晚打破了原来的生活。
“我们一帮人在咖啡馆神侃,听了几个文科博士后议论风生后很受触动”。由此,徐飞对人文社会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恶补狂读”人文社科书籍。
2002年6月,徐飞进入上海交大工作,一晃就是11年,曾担任分管宣传、学生通识教育和大学文化的副书记,以及分管文科、创新创业等工作的副校长。这段经历又再度强化了他的人文情怀,深知“以文化人”重要性。
如果要问徐飞的责任感体现在哪?简单概括,就是无处不在的“育人”。
他可以在对话中不时反问“对不对”,以引人思考;也会积极在媒体上发声,向大众传递他的教育理念;甚至会坚持给微信好友分享一些美术、交响乐等高雅艺术,见缝插针式地试图帮助更多人脱离“低级趣味”。
“我很珍惜每一次演讲和交流的机会。”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徐飞自认为,能够做学生的引路人,得到学生的认可,就是最大的认可,也是最欣慰、最满意的地方。
作为四川省人大代表,他连续两年在地方两会上呼吁加大对人才、科教的重视和投入。徐飞说,自己做的都是“本分”,科教强省、人才兴川这件事,“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事实上,早在6年前就任西南交大校长时,徐飞就提出要培养“五有交大人”的期许,既针对交大学子,也对全体大学生甚至对所有社会公民都适用的“五有”——
有社会责任和健全人格,有职业操守和专业才能,有人文情怀和科学素养,有历史眼光和全球视野,有创新精神和批判思维。
“看清”更要“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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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徐飞的人都有一种感受,这个人纯粹,为“教育”奔走疾呼,同时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也意味着,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他步调一致地往前,更有人不解他为何那么看重“情怀”。
改革一定会伤筋动骨,无法尽善尽美也难免。
五年前在他提出“数字化战略”时,就有人提出疑问,这是不是“太超前”甚至是为了“赶时髦”?尽管时至今日随着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智能化的深度推进,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大行其道,全校上下已高度认可数字化战略,但实现真正的数字化依然任重道远。
知易行难也是一种困扰。一位在西南交大工作了16年的教师评价说,徐飞有长远的战略眼光,但可能在近期目标的实现上,有些理念未能很好落地。
徐飞在自我总结时也说,即便战略、系统设计层面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还需特别花力气处理好发展的速度、改革的力度、目标的高度、资源的可支撑度、群众(师生)的可承受度这“五度”之间的关系。
说得再简单点,“做成事”有时还要讲“因缘际会”,改革始终是一个系统工程。
关于改革的方法论,徐飞的另一点经验是,轻装上阵,虚怀若谷。在他的人生哲学里,一个人的精神高度,不在于“看清”了多少,而在于“看轻”了多少。
放到这个“大时代”里,每个人都太渺小了。他调侃到:一个人不能自视太高,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自己不是“VIP”,甚至也不是“IP”,不过就是个“P”。
所谓闻鼙鼓而思良将,闯激流、越险滩时,攻城拔寨的猛将、有胆有识的干将最为难得。被认为“极富情怀”的徐飞,扮演的正是一名冲锋者的角色——他尝试推动的理念变革,是一切改革的源头。
《大学》有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徐飞经常提及的一句话。什么是止于至善?就是永远在路上,不断迭代、优化、进取、求索。他常言“高度决定态度”,他的诠释是,一个人思想的高度、理论的高度和精神的高度,决定了做事的态度、效度和力度。
听过徐飞课的学生回忆,他讲“五大发展理念”是从雄安新区讲起的,“站位高,而且讲话风格很不一样,非常有亲和力,信息量也超大”。作为校长他带头给学生上形势政策课,拨冗做专题学术报告。他的课或报告,“旁征博引,高端大气;纵横捭阖,逻辑缜密;深入浅出,娓娓道来,既深刻又生动,充满正知正见正能量。”“听徐飞校长讲话(课)甚是享受”。
在6月22日举行的毕业典礼上,徐飞的“最后一课”再次引来关注——他叮嘱西南交大的本科生,“请及时开启5G人生,不断超越自我。”这里的“5G”,并非通信技术,指的是Goal(放飞梦想)、Grasp(只争朝夕)、Growth(久久为功)、Globe(兼收并蓄)以及Get ready(有备无患)。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所思所想所言总能在时代中找到印记。
徐飞说,每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面对的情形是不一样的,同样是挑战,可能挑战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是要做一个有心人,珍惜每个岗位,珍惜每个阶段,把当下的每件事情做好。”
重返上海,徐飞的大学故事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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