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泽民
一
我至今还记得黄昏中,她那张浮肿的脸。
两年前,也是6月。我一路向北,前往辽阔的呼伦贝尔,那时草原刚刚绿起来,牧羊人裹着臃肿的棉袄,赶着星星点点的羊群。
在微醺的落日里,一位牧民大娘神情黯淡地提着水桶站立在草堆旁。我打招呼,她微微颌首,然后走到一口井边,拎上来一桶泛黄的水。黄色浑浊的水面上,是一层五颜六色的金属薄膜。她指着桶念叨着,“你看,这是我们吃的水。”
我发现她的脸和手都是浮肿的。她所在村落的不远处,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分公司,烟囱里吐出的浓烟冲向湛蓝的天空。她说最严重的还是水污染,实在吃不下去。儿媳妇受不了水的那股纸浆味,每每回家带一堆矿泉水。村里其他人一家家都搬走了。说完她深深叹了口气。
过了子夜,我打车摸黑在草原上找到企业的排污口。借着手电筒,我看到那泛着泡沫的污水从粗重的管道内汹涌而出,直接排到草原,形成一条长长的污河。
那晚,我对着桌上收集的两瓶污水,忧伤地写完了稿件,那是《每日经济新闻》绿周刊创刊的开篇报道。
二
我第一次看到的大海,表面是一层黏稠的油。
沿着一条杂草密布的小路而下,翻过铁网,一湾静止的海水就在乱石下。海水被油污牢牢地束缚着,海风吹不起半点涟漪。油也渗进了沙子里,那些杂草全身浸透了油低低贴着地面。远处,有海鸟尖叫着飞过。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众多的媒体同行被拦在布控线内。
这是三年前中石油大连所属企业爆炸的现场,有机构估算,约有6万吨重质原油泄漏入海。
现场的我,让硫化氢刺激得流泪不止,裸露的皮肤也被灼伤。大连环保局一位领导说,这样的爆炸会产生40多种有毒气体。
后来,二次爆炸发生。当时一位同行忧心忡忡地说,这次事故绝不会是唯一,迟早会再出问题。一语成谶,今年6月,中石油大连石化分公司发生油罐爆炸事故,致2人失踪2人重伤。
三
在睡梦中被空气呛醒的,相信绝不止潘石屹一个人。
呼吸,已经是不能承受之重。地铁里,戴口罩上班的人越来越多;医院里,呼吸科总是门庭若市。
汪峰的《北京北京》有了大雾版,伴随着那苍凉浑厚的旋律,多个城市的污染指数不断爆表,歌声一遍遍发问,“谁在雾里哭泣?”
倏忽之中,人们熟悉了一个词——PM2.5。而在两年前我采访时,这个词陌生得只能用“细颗粒物”表达,环境恶化似乎就在一夜间。
在老舍笔下,当年的伦敦有着“浑黄的、绛紫而呛人的空气”。现如今,这样的空气已经被复制到了中国的很多地区。
四
以上只是我采访中的几个片段。进入《每日经济新闻》三年来,我在环保条线上来回奔波,见证了江河的抽泣,对不能自由呼吸感同身受,更对“安全食品”疑虑重重。
在一次沙龙上,环保部一位官员讲述他们工作的无奈,激动处把桌子敲得震天价响,甚至以“那帮孙子”开骂。
而现实是,在地方政府的GDP崇拜中,很多地方的环保工作举步维艰。于是,吁求环保直管的意见被频频提及,但目前只是个愿景。
还有一个愿景,叫做“河里有鱼能吃,天上繁星可见”,但经常被公众拿来戏谑。
不可否认,决策部门一直在努力。最新的消息是,一个由政府高层牵头的行动小组即将发布新的针对空气污染治理的计划。
这些见微知著的举措,让“美丽中国”的实现有了可能。这个已在2012年被写入党的十八大报告的词汇,成为实现“中国梦”的又一评价载体。
在环保公益机构人士看来,“‘美丽中国’的提出,是环境日益恶化的一种倒逼,我们已经等不起,如果你去实地看一下,有河皆污不是危言耸听。”
被誉为提灯女神的南丁格尔曾经说过,“人生欲求安全,当有五要:一清洁空气;二澄清饮水;三流通沟渠;四扫洒屋宇;五日光充足。”
如今这些最朴素的要求,或许已成人类的奢求。即便现在不是,照此一如既往地污染下去,未来一定是。
作者为宏观新闻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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