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一位语文支教老师和一群山村女孩的足球梦

B站上，“元宝女足”最新的训练视频分享停留在2月13日女孩们在操场上的夜训。

这是“元宝女足”自2022年底以来在B站发布的第58个视频，这些视频构成了元宝小学女足球队孩子们的训练日常。

B站UP主“盗月社食遇记”《超级外卖员》一单“大山里”90多人的海鲜外卖，让元宝学校和一群踢足球的山村孩子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和话题。

B站up主“盗月社食遇记”发布的相关视频已取得超过1200万的播放。 图片来源：B站截图

“没想到大山里能有这么大的足球场。”这是很多人看到元宝小学时的第一感知。绿油油的草坪足球场和一支90多个孩子组成的足球队，成为了这座山村小学的“元宝”。他们从零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着足球打开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带领着这些孩子踢球的是一位皮肤黝黑，身材胖胖的支教老师，徐召伟。从2005年开始支教，到中间为生活所迫短暂离开，再到如今，他在这条路上走了18年。

支教老师徐召伟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在兼任足球教练之前，徐召伟是元宝小学的语文老师，学中文的他，梦想是成为一名诗人。不过，在孩子们眼中，徐老师在“化身”足球教练时，严厉得像“红太狼”。

足球，让这个大山深处的学校开始越来越多地被看见，变化也在悄然发生。以前训练完有的孩子回家要走1个多小时山路，现在孩子们可以住宿舍，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以前徐召伟睡的是木板床，现在换成了别人捐赠的一米五的床垫；学校的草坪足球场也从原来的一块变成了两块。

2018年以来，元宝足球队已经有30多个孩子凭借踢足球去了更远的地方。其中，队员王佳月被广州市足球协会挑走，后来这个女孩的名字出现在2021年欧洲国家联赛决赛现场的大屏幕上，这个大山深处的足球队也走向了世界。

“山区的孩子，他们的父母生他们，爷爷奶奶会养他们，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严父来教他们。”看着宿舍楼一扇扇窗户上的亮光，他感慨：这些光会让我觉得，这是我努力而发出来的光，就OK了。虽然我没有写出最伟大的纸质作品，但有孩子有足球有笑容有陪伴，这就是一首诗。”

以下是徐召伟的讲述，由《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写作。

一座铺着草坪足球场的山村小学

群山之中，穿过一条有着“九道拐”的长长陡峭山路，便从贵州毕节大方县县城到达了元宝村。“盘旋”上来后，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山区里，居然有着一支足球队。

“没想到大山里能有这么大的足球场。”这是很多人看到元宝小学时的第一感知。

这座坐落在群山里的小学，有着绿油油的草坪和一支90多个孩子组成的足球队。6年多来，在徐召伟的带领下，他们从零开始，克服重重困难，不仅拿下多场足球比赛的冠军，更有不少人获得走出大山的机会。

孩子们正在球场上训练。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这不是元宝小学和元宝足球队第一次受到关注。在这之前我们就参与过一个综艺。这些内容引起人们对元宝女足的持续关注，或多或少都带来了影响力，比如给孩子们解决了羽绒服供应等，虽然只是一个小点而已，但通过这些能将孩子们的生活展示给更多人，如果能让其他有心人愿意去做些事情，我觉得它的带动效果更好。

并不是所有的山区小学都能有像元宝小学这样的机会或契机。很多人看到元宝小学的照片或视频，第一印象都是校园环境很好，但实际上元宝小学好就好在铺了一个草坪。当你把草坪剥离后，它和其他山村学校没有任何区别。

元宝小学最初条件也是极端恶劣，没有专业的足球教练，没有更多的比赛机会，孩子们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个是你捐的，那个是他捐的，很多人对学校建设、学科建设、技能培养等都给予了大量支持。

我第一次看到元宝小学时，学校只有现在的一半大小，只有一栋楼。但现在为什么与众不同？是因为有一群孩子在踢球，有人在陪着他们踢球，一群人一起坚持做一件事，这才是最核心的东西。

当然，现在不可能像当初去县里比赛拿个冠军就可以了，在不停的变化中，孩子们成长的方向也有更多的困难和要求，我们更关心的是孩子们将来成长的渠道和平台，比如教练软件的力量、专业比赛的缺失等等，压力非常大，中间还面临很多误解和不理解，这些都需要更长时间来慢慢改变。

现在元宝小学操场，已经改造成了第二块球场，比那块五人制球场大了不少，孩子们的服装、装备，陆续有了些改善。我现在也会将孩子们训练、日常的短视频发布到平台上，让更多人看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为孩子们提供长足、稳定的保障。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很多人或许没有意识到，元宝女足的梦想成为了多方打造的“中国体育梦”。山村生活中向来不缺少悲情的内容，但实际上孩子们呈现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我现在还注册了一个“踢出她未来”的公益项目，希望未来它能像希望工程那样，让更多大山里的孩子通过足球受到帮助。

一群吃百家饭踢足球的女孩们

徐召伟是个资深球迷。支教的日子里，有人为元宝小学捐了足球，孩子们爱踢，他也跟着在简陋的篮球场上踢。转折发生在2017年，那一年大方县要举办首届“师生体育艺术节”，活动里有足球比赛，巧合的是，正好有人想给元宝小学捐建个足球场。

一切刚刚好，足球队就这样建起来了。前前后后训练近3个月后，元宝小学男女足球队最终一举包揽了男女足冠军。这条头脑一热的尝试和成功，让徐召伟和校长王文光意识到，有必要对足球队长远规划。

那场比赛让元宝小学足球队在大方县乃至毕节市都出名了，马上就有初中找过来，想要录取一些队里的孩子。山里的孩子虽然有靠读书上大学走出去的，但毕竟是少数，我们意识到足球或许能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我和校长为学校申请了全国足球校园示范校的资格，靠着比赛成绩，开始扩大足球队规模，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各个年级都建立球队，从各个班开始选人，最终，女足有60人，男足有30人，加在一起已经涵盖了全校学生的1/3。

元宝女足的孩子们。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足球队开始训练，只能我们自己教，我也就成了教练。我在网上下载各种视频，自己先学，然后再教给孩子们。复杂的动作技术我示范不了，但是基本的传球这些是没大问题的。每天除了上课，我们早上六点半到七点进行晨练，下午三点半到六点做技巧训练，晚上九点到九点半要锻炼核心力量。

语文老师教足球，困难肯定有，我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体育老师。但如果你把这些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就会不自觉地去多学，也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不会想自己教得到底好不好、对不对，只是单纯地想要孩子多学些技能。

练得越多，出现的问题，要解决的困难也越来越多。看到有的孩子上学路远耽误训练，我们又想球队得有个宿舍了，但学校这么小，住校显然不合适。2019年我自掏腰包加上花呗、白条，租下了学校旁边的民房，把孩子们安置进宿舍，教他们养成刷牙、洗脸、洗脚的习惯，并天天下厨给孩子们做“百家饭”。

山里人家容易重男轻女，很多留在家里的女孩更能吃苦，练着练着，男孩们就踢不过女孩们了。我教女孩子们踢足球，就是为了让女孩子们去更好的地方，不要在这里一成年就结婚带娃。孩子们也知道足球能带来更多机会，所以她们的兴趣也更高。

元宝女足的孩子们。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018年以来，足球队已经有30多个孩子去了广州等地。2021年，元宝女足有5位队员被前来毕节考察的广州市足协挑走，她们将在广州一边踢球一边上文化课；8人被中国足球运动学院西南分院录取，就读期间，吃、住、训、赛全部免费。

孩子们有时候会微信上给我打个招呼，这已经是直接表达感情的方式了。也许他们再长大一点，想念会更明显一点，但现在都是小屁孩一个，都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一位大胖子老师18年的支教“诗”

已经43岁的徐召伟或许没想到，他会在支教这条路上走这么久。从2005年开始至今，漫长时光里，除了不断增长的体重和糖尿病等病痛，他身上还有语文老师之外更多的标签：孩子们的朋友、厨师、宿管老师、足球教练。

“走着走着发现时间过得很快，但总有些细节和瞬间让你觉得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你18年陪伴着这些孩子不是白陪伴的。我的时光就是他们的时光，他们的时光也是我的时光。”

徐召伟教练正在给孩子们发放球衣。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最开始做支教的想法很简单，就想做有意义的事情，学中文的嘛，看了故事就想去支教。2005年我大学毕业，干过电话销售，也去报社应聘过，但都没有成功，这个时候看到支教广告，就去了。

支教的第一站是丽江泸沽湖的山区小学，当时有志愿者水土不服，待了一天或者一周就走了，但对于我而言，当决定在一个地方待下去时，就没有所谓的适不适应的问题，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到哪里都能待下去，那些生活习惯慢慢都会接受。

那时候没有任何生活补助，学校提供食宿，我教三年级，6个孩子，每天就是陪孩子上课，唱歌跳舞，一干就是7年。到了2013年，经济条件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我不得不回新疆跟着父亲在工地上边干零工边找工作，但一直很不开心，会怀念支教的单纯生活。后来成都公益机构的同学又帮我找了支教机会，说这次每月有1000元的补贴。

当时本来是先去了印江县，发现支教老师人手充足，我那时候加了大方县元宝小学王文光校长的微信，他说自己学校老师缺得厉害，都开不了课。我当然想去更需要自己的地方，就拖着行李去了大方县，去了才发现，这里老师够用，但校长希望有更多。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这里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我还是从三年级带起，也做过五六年级的班主任，除了教课，还要管图书室、教研组、少先队、广播室等，有了球队后，还要给孩子们当教练、宿管、做饭。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只是个简单的支教老师。很多人会觉得我做的事情多难多辛苦，但其实这都是自己选的路而已。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在坚持自己要做的事。有要做的事就去做，这就是我的原则和现状。

来这边支教后回家的次数其实很少，但是没办法，一个月只有500或1000的生活补助，一个学期也就拿三四千块钱，我家在新疆，我要是总回去可能连路费都没有，向父母要钱那更不能接受。

我现在走的路肯定不是大众眼中幸福的路。我每天都很忙，在往前走时，它是有带给我一些欣慰的东西的，比如孩子的成长、个人价值的认可，这种感知不是空的，是实实在在的。有一群孩子让我陪伴了18年，他们给了我更多的意义，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

很多人总认为自己在做重复无意义的事，可当镜头对准无意义的事情时，它本身就已经有意义了。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每个人都有一块巨石需要去推到山顶。我有时候也会绝望会消极，但生活就是这样，在你推巨石的过程中，肯定有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但有时候想想，恰恰是这些才让你对快乐时光无比珍惜。

对于未来我其实没有更多更好的规划，2021年1月我回了一趟新疆，当时在乌鲁木齐和同学吃饭时我遇到了严重的过敏，大概有几分钟的窒息，那一刻我深切体会到，当意外来临时，你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未来我希望能有更多时间陪伴父母。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还能支撑我做支教多久，但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会努力向前走，可是有一天爬不动了，大家也不要怪我，这是我仅能到达的高度了。

封面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