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经济新闻

    从“重建附近”说起,回看项飙对“关系”的观察

    每日经济新闻 2023-01-09 19:34

    “最后500米”是一个资本中心通过它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往下延伸,触达每一户、每个人。而“最初500米”则是反过来 ,关注每一个个体和外界的联系,“从你出发,从每一个个体出发,去看身边最初的500米,聚焦第一个把你和更大世界联系在一起的那500米”。

    每经记者 吴林静    每经编辑 刘艳美

    图片来源:摄图网_501571726

    意识到该读一读《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这本书,是听完项飙在2022年末一场论坛上的演讲之后。

    刚移居德国不久的项飙没能到场,他发来了视频,题目是“从虚拟世界到真实社交,我们如何重建附近?”“附近”,是人类学家项飙近年来在多个场合提到的概念,那一次他重新阐述这个“初步的想法”,并把“附近”的范围放置在了“最初500米”。

    项飙说,“最初500米”这个提法,是针对目前互联网商业中“最后500米”的概念而提的。“最后500米”是一个资本中心通过它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往下延伸,触达每一户、每个人。而“最初500米”则是反过来 ,关注每一个个体和外界的联系,“从你出发,从每一个个体出发,去看身边最初的500米,聚焦第一个把你和更大世界联系在一起的那500米”。

    在“附近”尺度下,“你”才是那个起点。

    现实生活里,项飙意识到人们前所未有地依赖网络,沉溺于虚拟的数字世界,真实的社交逐渐稀缺。所以他提出了“重建附近”,重新理解自己和周边、和社会的关系,从身边一草一木的具体和复杂去理解社会,而不是一些抽象的、大而化之的概念。

    比如,每天早上你跟楼电梯里的那些邻居是什么关系?你出门的时候跟那些保安是什么关系?你跟你每天早上经过的早点铺,里面的业主、里面打工的人是什么关系?

    重新审视这些关系有什么作用吗?浅白一点理解,或许可以让人们在城市里感受到更多的人情味,让“漂”们找到一些家的感觉。

    这场演讲激发了我对“关系”的兴趣,所以想起了《跨越边界的社区》,里面有他对“关系”最初的观察与思考。

    《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修订版),项飙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3月

    根据项飙在《十三邀》对这本书的自我评价:真的可能是这辈子不能超越的一本书了。不能超越的意思,不是说达到他个人思想深度的天花板,而是指这是一份由20多岁年轻学者花了6年时间、在没有考核和时间压力的情况下,进行浸泡式研究的成果,这种特殊的研究状态,也许未来再不会有。

    互动中的认识

    上世纪八十年代,天安门以南5公里的南苑地区,以浙江温州人为主的外地人陆续来到这里,租住民房,在京经商,久而久之便形成相对固定的活动区域,被称之为“浙江村”。

    从城镇化进程视角来看,这类同乡聚居地在其他城市并不罕见,本就是城乡二元结构下人口流动研究的鲜活样本,《跨越边界的社区》核心议题,就是讲述“浙江村”是怎么形成的。

    “系”的发现和体悟,是在对“浙江村”的观察中达成的,也成为项飙的研究方法与写作手法,即凸显浙江村人的日常行为过程,在类似日记的琐碎记录中,发掘各种细节之间的关系,然后探究“关系”对浙江村的塑造路径。

    作为调查者,项飙与“浙江村”之间首先就存在一层“关系”。

    生于1970年代的项飙是温州人,调查“浙江村”有同乡之便;他还是北大学生,进到“村”里总会引人侧目。后来,他去浙江乐清县的驻京联络处里帮忙,以文书身份“交朋友”。这些是他与“浙江村”形成互动“关系”的基本背景。

    互动中,虽有同乡之便,但社会调查有保持中立的需要,项飙强调自己“是温州人,但不是典型的温州人,至少不是我现在要研究的温州人,我的亲戚中没有和‘浙江村’里的人有来往的”。他说,自己是通过和“浙江村人”的反差来认识他们的,是一种“熟悉,但又不至于熟视无睹”的观察状态。

    在并不能“完全融入”状态下如何获取信任?

    一方面,他花了6年时间“浸泡”其中。从案例中可以看到,他和被调查者同吃同住,有的一路跟访六年,有的隔两年又回访。

    另一方面,他“放松自己”,该表现一点个性的地方,发表一点自己看法的时候,都表现一些,“调查者要了解被调查者,而被调查者对调查者也是有认知能力的。你在对方心中如果是一个模糊的形象,你很难真正清晰、深入地了解对方。”的确是这样,一问一答和真正进入聊天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亲属与生意

    更多“系”的表现存在于“浙江村人”的内部。

    举个钱的例子。能否随时借到钱,对生意影响很大。有个“浙江村人”准备在新市场里包租柜台,临到交租期限,他向三位朋友分别借了20万、30万和50万,那是1997年。这么大笔钱的借钱过程很顺利,第一天晚上和朋友说,第三天就全拿到手了。

    对于一两个月后就要还本付息,这位“浙江村人”也不着急。因为他有很多钱散在其他做生意的朋友那里,这一两个月可以收一些回来;另外他也可以和他的上游说一说,晚点儿结账,老客户偶尔拖一次还是可以的。

    “浙江村”里有两个圈,一个亲友圈,一个生意圈。亲友圈的资金流转走的“明流”,生意圈走的是“暗流”。项飙说,“生意人都不太见到钱,但经营却能高效运转。”这种暗流涌动的资金链或者说是债务链,解决了这个群体生产和经营所需要的基本资金。

    钱这个例子说明的是亲友圈和生意圈之间的互动,不同关系的组合、互动其实就是“系”,呈现出“链式流动”的形态。同一“流动链”上的成员既在经营上合作,又有生活的互助,形成圈子,成为“浙江村”基本构成单位。

    在“浙江村”里,人们倾向于和与自己的亲友有关系的人做生意。所以我们看到,谁的亲戚朋友多,谁的生意就好做,谁就容易成为“大人物”。他并不是在和自己的直接朋友做,而是以亲友为后盾。

    这种“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亲友关系和生意关系的互动过程,是《跨越边界的社区》中各种案例人物活动的基本线索。

    大家在温州、浙江老家传统的亲友关系,是“浙江村”最初关系发展的起点。比如1993年,周家大姐夫和二姐夫两家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合作,一起进货、一起加工、一起卖、一起交罚款税费,凡事AA制。1995年,两年以后,就分了家。

    中期,“浙江村”的亲友圈中出现了分工,有的包柜台,有的负责加工,通过代销的方式,亲友之间在生意上不再是“帮忙”,而是明确了“合作”关系。而这种“合作”关系也开始向亲友圈之外的人延伸,出现了生意圈。

    再后来,和外部连接更多的新生意来临,强化了生意圈,最重要的是改变了生意圈和亲友圈重叠的面积。

    “浙江村”的形成,就是一个旧线(原来的社会关系)织新网(新的经营和社会空间)的过程。项飙认为,不是经济行为“嵌入”在社会关系中,而是人们是依靠着社会关系在“展开”自己的经济行为。“浙江村”不断壮大的过程中,正是亲友圈和生意圈之间分离-重叠的互动过程,达成其内聚和开放之统一的基本线索。

    “关系丛”

    我们过去一讲“关系”,往往把它理解为两个点(行动者)之间的连线,而项飙认为,任何长期、稳定的关系都不能只从关系的两端来理解,它同时包括许多“不在场的参与者”,应该从一个更大的行动单位来看。

    项飙从“系”进一步得出了“关系丛”的概念。当人在建立某一关系的时候,他是带着大量已有的关系来的。他和现在的一个互动者要建立什么关系,以及怎么去建立关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眼前的互动者和自己原来关系网是什么关系。你和我的既有的关系网是什么关系,这才是你我之间关系的实质。

    我“以个人名义”请你吃饭、谈条件、称兄道弟,都是对那层关系的落实或者修整。“不看僧面看佛面”,明明面对的是“僧”,却要对不在场的“佛面”负责。

    可以说,关系的实质乃是“关系丛”。“系”是针对“浙江村”所提出的一个概念,"关系丛”是在系的基础上提出来的。系可以理解为关系丛的一种。

    所以,在人们互动交往的时候,面对的不是对面那个简单的个人,而要意识到还有很多潜在的参与者。

    更进一步延伸,这种潜在的参与者有一类比较特殊,不止于家族大、朋友多、生意广、认识生意上的大人物这个层次,而是与权力相关,所谓“有背景”。温州话中,也有“背厚不厚”的说法,“背”即背景。根据书中一些“浙江村人”的总结:“搞企业成功不成功,就看你能不能把没背景搞成有背景。”

    透过“关系丛”的逻辑,项飙对时间也有了新的解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类今昔对比总是让人发出对历史的感慨,但“历史是关系的空间格局来回变化的过程”,而“我们是以关系之间的变化,尤其关系的极端的逆转来理解社会和人生的变迁的,而时间本身不是一个重要变量”。

    版权声明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2 未经《每日经济新闻》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使用,包括但不限于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等,违者必究。

    上一篇

    天润工业:公司乘用车空气悬架相关产品目前处于开发过程中

    下一篇

    秦刚同俄外长拉夫罗夫通话,双方说了这些!延续中国外长33年的优良传统,秦刚首次出访选择了.....



    分享成功
    每日经济新闻客户端
    一款点开就不想离开的财经APP 免费下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