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部署下,一向以新兴产业引领者形象示人的深圳,将如何回过头去,继续拥抱“传统产业”?
每经记者 杨弃非 每经编辑 刘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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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强市深圳的制造业版图正在发生变化。
不久前,深圳举行“工业上楼”厂房空间建设签约仪式时透露,将按照每年建设不少于2000万平方米,连续5年向企业提供“工业上楼”的高品质、低成本、定制化产业空间——这相当于每年增加2个蛇口工业区的面积。
有分析指出,并非所有制造业都适合“上楼”。从现阶段深圳发展实际来看,“工业上楼”园区多以电子信息、智能装备、医疗器械、新材料等产业为主,要求入驻企业的制造环节具备轻设备、轻污染、轻振动等特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深圳将推动制造进一步走向高端。
但这并非深圳制造业转型的全貌。
几乎同一时间,深圳市委书记孟凡利在龙岗调研制造业企业发展,提出要“充分认识传统产业和新兴产业都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的组成部分”。值得注意的是,龙岗是深圳传统产业集群发展的聚集区域,以“三来一补”形成的珠宝、家具、服装、眼镜等加工产业,构成了当地制造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全国“工业第一城”,此前几年间,关于深圳传统制造业“腾笼换鸟”的声音不断,其与上海、苏州的竞争也愈发激烈。而今年发布的一份《深圳市制造业迁移全景报告》(下称《迁移报告》)显示,深圳传统制造业外迁仍在增多,2016年整体迁移23家,到2020年增长至190家,去年略回落至154家。
新的部署下,一向以新兴产业引领者形象示人的深圳,将如何回过头去,继续拥抱“传统产业”?
最近,深圳发布三季报数据,GDP同比增长3.3%,在前十位城市中仅次于武汉。其中,工业经济贡献了强劲拉动力——数据显示,深圳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速为6.2%、工业投资增长35.1%,均在前十城市中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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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重新成为经济发展的主动力,意味着深圳此前的一系列部署成效初现。但若看细分行业数据会发现,更为深度的产业调整,正在深圳工业发展中推进:
一方面,汽车制造、石油和天然气开采等深圳今年加码布局的产业,均得到较快速的增长,规模以上汽车制造业增加值增速甚至达到105.9%;但另一方面,作为深圳的“看家本领”,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下称“计通设备制造业”)增速仅为3.9%,成为二产中“拖后腿”的行业。
这已经不是深圳“长项”首次出现增速放缓。
统计显示,在经历数年两位数高速增长后,2019年,深圳计通设备制造业增速已然降至5.5%;2020年,疫情影响叠加下,该行业前11个月增加值增速进一步降至1.6%。到2021年,在全国制造业大盘回暖情况下,深圳该行业增加值增速也仅回升至2.3%。
问题出在哪里?
一方面,受运营成本等因素影响,加工部门外迁,按下行业减速“启动键”。根据上述《迁移报告》,2019年恰是外迁制造业企业数量突破100家的重要节点,且所属行业主要为电器机械器材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而从10年前的富士康到5年前的华为,则显示出外迁企业的特征:通常为大规模生产、且聚焦于加工组装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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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疫情又带来新的难题。特别是今年,不少专家认为,由于深圳现有计通设备制造业对外依赖度过高,在全球供应链冲击、技术“卡脖子”问题等多重因素影响下,产业链更多环节受到波及。
此前,哈工大针对深圳超过200家企业开展的一项调研显示,深圳企业深度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而疫情冲击的焦点恰恰是深圳经济效率的重要来源。
要知道,计通设备制造业是深圳第一大产业,行业增速放缓,对深圳影响不可谓不大。数据显示,2020年深圳计通设备制造业占全市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比重高达61.4%。粗略计算,计通设备制造业贡献了深圳近23%的GDP。
换句话说,深圳工业结构呈现明显“一业独大”的现象,调整势在必行。
今年5月,深圳再提“工业立市”,上一次深圳类似布局已是20年前;6月,《发展壮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和培育发展未来产业的意见》出台,规划布局“20+8”产业集群,在进一步解决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的同时,勾勒了一个更为多样化的产业格局。
眼下,以汽车制造等为代表的新兴产业优势正在出现。与此同时,深圳开始将目光瞄准传统优势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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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位专家提到,在效率至上的理念下,深圳过去对以电子信息为首的新兴产业强调有余,相应产业政策也多有倾斜。与此同时,大量来自传统产业和新兴产业传统环节的企业逐步外迁。一定程度上,这也源于深圳自身发展条件所限:在有限的土地和相对较高的各类成本约束下,传统产业不得不向外寻求更适宜其发展的空间。
而对于这道让传统产业走还是留的选择题,深圳正开始向后者“转向”。
事实上,尽管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代表的新兴产业,通常是外界认知深圳的第一印象,但在那之前,深圳就曾在“三来一补”和“贴牌加工”下,构建起包括眼镜、服装、钟表、珠宝等多个传统产业集群。
本地媒体曾作过梳理:深圳眼镜年产量超1亿副,约占全球高端眼镜产量50%;深圳内衣占据国内内衣高端市场60%份额;深圳全年黄金、铂金制造加工量约占上海黄金交易所实物销售量90%;深圳服装在中国重点城市的市场占有率超60%;全国钟表行业12个中国驰名商标中,深圳占据8个,全国钟表10强企业中,深圳有6家。
与其他依靠传统产业而形成的聚集区类似,在深圳,水贝珠宝、横岗眼镜、南油和新白马服装批发市场同样声名在外。
图片来源:深圳特区报
在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数字战略和经济研究所所长曹钟雄看来,这些传统产业不少是“大产业”“纳税大户”,能够构成当前深圳经济发展的战略支撑。特别是在稳就业、稳增长要求下,应当重新加以认识和界定。
当地关于“新树扎深根”和“老树发新芽”共同推进的声音也在增加。在分析“20+8”产业集群规划时,深圳大学中国经济特区研究中心教授袁易明就曾指出,传统优势产业没有被遗忘,比如服装、眼镜等,生产这些不仅增加了某些园区在深圳的知名度,更是增加了深圳在全国的知名度。
从需求侧来看,这些传统产业对于深圳现阶段发展还有另一重价值。
当下,全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压力,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扩大内需提上日程,关键的一点是提升供给体系的适配性。
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教授林江提到,传统产业对应着大量消费需求,特别是随着整体需求结构变化,此部分需求将发挥更强的支撑作用。由此,有效推进传统产业的发展,将关系到整体经济的更合理、健康运行。
深圳“纠偏”,还向外传递出一层信息:传统产业不应被笼统地理解为被“淘汰”的对象,有必要更详细地加以讨论。
曹忠雄指出,过去对于传统产业,存在一种简单粗暴的理解方式,将其与低端、低附加值划等号。无论是传统产业还是新兴产业,都包含高端和低端的发展方式,新兴产业也包括了传统环节,而传统产业、传统环节也可以更高端的方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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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深圳现实情况,应对传统制造业的“去留”问题,比起“一刀切”的答案,更精准的发展策略急需出炉。
高端环节、高端领域在深圳仍应保有一席之地。如曹钟雄所说,在深圳发展传统产业的总部经济,可以发挥城市名片的作用。此外,还包括研发环节,涉及数字化工厂、研发型制造的高端生产环节等,一些是需要进一步攻克的“卡脖子”环节,比如钟表制造领域的陀螺仪;另一些则需深圳发挥“数字大脑”的功能,支撑其他迁移到内地甚至全球的环节发展。
在此过程中,传统产业、传统环节还能反哺新兴产业。
曹忠雄提到,日韩新兴产业的供应链企业,不少前身就是传统产业。比如,碳纤维企业可能是从化工或者服装行业转型而来,最出名的企业之一就是做涂料的东丽;再比如,以食品工业发家的味之素,用制作味精的类树脂副产品生产的ABF材料,能够被英特尔用作半导体绝缘材料。
“能不能通过发挥我们传统产业优势,通过转型生产高精尖模具等,为终端电子信息产业打破一些‘卡脖子’问题?”他指出。
此外,传统产业在谋求数字化转型过程中,也能成为新兴产业的应用市场。而在二者促进下,还能产生更多“数实融合”的应用场景,比如智能化装备制造、高端传感器、数字化平台等。
林江将此类传统产业称为“中间产业”。它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傻大笨”产业,又还称不上新兴产业,恰好能成为深圳推进“工业上楼”的“目标产业”。
反观一些高精尖的新兴制造业,对生产环境的温度、湿度、震动情况等要求较高。他曾考察欧美国家的集成电路制造厂,大都位于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受城市影响较小的区域。位于都市环境中的“高层工厂”,反而更适合一些传统产业入驻,并且在当地消费带动下,还能实现进一步转型升级。
深圳较为成熟的服装产业就是一例。林江提到京都的服装厂,尽管仍是传统的“前店后厂”生产模式,但由于工厂本身已经打造出服装品牌,全球游客会慕名来此购物。通过与城市旅游业结合,他们能够维持精细化、限量的生产模式,这也更符合此类产品定制化、个性化需求。
“我们既要关注南山、前海,也要关注龙岗、宝安。”林江认为,更坚定地推进“两条腿走路”,将是当下深圳制造业发展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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