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经济新闻

    疫区里的大多数:足不出户的市民、急寻床位的患者和坚守岗位的一线医护

    每日经济新闻 2020-01-30 00:29

    “肺炎爆发后,我们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病,会有自己可能被感染的心理准备,会惶恐、会害怕,不仅怕这种病对身体上造成伤害,还怕拖累了家人。”武汉某医院的医生汪海洋说,“不过我嘱咐过家人了,要戴口罩、勤洗手,然后要买酒精和84消毒液,但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每经记者 张潇尹    每经编辑 陈俊杰    

    武汉“封城”的第七天,全国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累计报告确诊病例达到6086例,累计死亡病例132例,累计治愈出院118例。疑似病例9239例。(截至1月29日20:30时,国家卫健委及各地权威部门数据)

    而湖北省卫健委数据显示,截至1月28日24时,湖北省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3554例。目前仍在院治疗3349例,其中重症671例、危重症228例,均在定点医疗机构接受隔离治疗。累计追踪密切接触者22095人,尚在接受医学观察20366人。

    疫情阴影笼罩着湖北:在武汉宣布“封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仙桃、黄冈等六座武汉周边城市也宣布“封城”。“封城”之后,《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先后采访了湖北部分地区的居民、医院物资管理人员、患者家属以及一直坚持在一线的医护人员。

    他们有的是照顾着一家六口的家长,有的是为筹集医疗物资奔走的普通市民,有的是为了一个床位四处打听的患者家属,有的是连续面诊十二小时后情绪崩溃的一线医生,他们是身处疫区、时刻都在祈祷健康平安的大多数。

    身在疫区的人: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2020年1月23日凌晨,武汉“封城”的消息发出之前,刘文一家六口已经先后“撤离”了武汉。

    去年12月16日,刘文妻子已经同其父母一起回到了老家咸宁。“今年也是碰巧,刚好碰上我媳妇回老家生产,在咸宁坐月子。” 现在回过头看,可以明确的是,当时武汉已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发病,但彼时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信息非常有限。直到去年12月30日,武汉市卫健委发布了《关于报送不明肺炎救治情况的紧急通知》。随后,华南海鲜市场开始休市整顿,再后来,对传播途径“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的说法和认知持续了好几天。

    “感觉没多严重。”这是当时大多数武汉居民的认知。不过,因为心系家人,今年1月8日,女儿期末考试一结束,刘文便带着她回到了老家咸宁。“在这期间我有数次回到武汉办事。但随着媒体公布的感染人数越来越多,1月20日之后,我决定短期内不再回到武汉。”1月21日,刘文发了一则朋友圈消息:“尽量不出门了,谢绝一切外部活动!”

    事实上,1月20日晚间,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在接受白岩松采访时表示:“根据目前的资料,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是肯定的人传人,在广东有2个病例,没去过武汉,但家人去了武汉后染上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现在可以说,肯定的,有人传人现象。”随后,关于新型肺炎疫情实时动态的链接占据了各大社交平台。

    1月23日10时,武汉正式“封城”。尽管身在距离武汉90公里开外的咸宁,刘文还是起了个大早外出囤积生活物资。当天下午,武汉周边的六个城市也宣布实行“封城”,刘文所在的咸宁在其列。

    刘文一家的囤货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在刘文看来,“封城”或许是件好事,他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其实我担心咸宁也会出现大规模疫情,毕竟很多人是从武汉回来的,当地人的防范意识远没有武汉人强,像我父母前几天出去从来不戴口罩,他们认为没有必要”。

    不过,在刘文的一再要求下,他的父母已经叫停了春节聚会,“好在政府都说‘封城’了,他们也似乎意识到严重性,不然正月里他们会举行大规模、多频次的聚会。因为我爷爷奶奶都还健在,我爸有八兄妹,所以我们一大家人逢年过节都会聚在一起,但今年我们就在各自的小家庭里聚聚”。

    谈及“封城”对工作的影响,刘文对记者说,“我在基金公司工作,(封城)不大会影响到工作进行,但公司肯定会有损失。”随后,他发来一张股市图,“一片绿,封城当天损失惨重啊。”

    对于“封城”后的生活,刘文表示,“如果女儿学校延期开学,我们就一直在咸宁待着,现在我们家里生活物资备货充足,够全家应付三个月了,还有楼下超市供应也很稳定,我和家人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守到云开雾散。”“封城”之后,刘文在其朋友圈这样写道。

    医院求援之后:情况在变好

    对刘宇来说,放假来得有些突然,“1月20日那天,公司里有一个同事发热,大家都带着口罩坐在办公室工作,领导就临时决定放假了。”放假的当天下午,刘宇便乘坐其亲戚的车回到老家仙桃,他回忆道,“那天出武汉的时候还没有体温检查。但因为当时出武汉的人非常多,以往一小时左右的车程,我们堵了将近四个小时。”

    从武汉回到仙桃的第三天(1月22日),刘宇出现了干咳、乏力的症状。在这之前,刘宇的表哥已经“咳嗽出黑痰”,在家自行隔离观察。

    正值疫情的非常时期,刘宇有些紧张,出现症状的当天,他量了三次体温,均未超过37摄氏度。1月23日早上醒来,再次量体温:37.1摄氏度——略微高于正常体温,刘宇立即去了医院,“做了血常规和胸部CT,医生说看不出有病变,让我在家再观察两周。我从医院拿了拜复乐和止咳宝片。”

    尽管诊断说没有病变,但刘宇依旧担心自己处于潜伏期,“我每天隔几个小时就会记录体温,有吃消炎药和止咳药,我妈会用开水煮餐具,用84消毒水拖地。”

    刘宇去医院就诊的当天,武汉和仙桃均宣布“封城”。 “那天去医院拍CT的时候,医生说我们这儿的人民医院已经隔离二十多个了。大家都很紧张。” 刘宇说。

    紧张的还有酒精和口罩。1月23日那天,刘宇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疫情发生之后,大家很多注意力都在武汉,但对武汉周边城市的关注远远不够,今天仙桃这边所有药店都买不到医用酒精了,我朋友在仙桃市人民医院,听说医院也缺酒精。口罩同样买不到,网购的口罩快递信息一直异常,只能退货。昨天我买了两盒奥司他韦、小瓶60ml酒精、一袋板蓝根,花了279元。”

    刘宇的朋友张敏在仙桃当地医院工作,负责物资捐赠和采购的相关事宜,据张敏回忆,仙桃“封城“之后,医院防护物资便出现不足。除夕夜(1月24日),刘宇没有心思看春晚,而是和朋友们一起在各种社交平台发布仙桃当地人民医院寻求爱心捐赠物资的公告。”根本睡不着,私信了很多大V请他们帮忙转发。“刘宇说。

    值得庆幸的是,刘宇和朋友们寻求爱心捐赠的努力很快有了回音。1月27日,张敏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情况在变好,今天很多捐赠的物资都进来了,从上午八点半开始电话一直没断过,到下午三四点才有时间歇一歇。不过现在收到一些来自个人捐赠的物资不符合医用标准,无法投入使用,我们需要进一步审核收到的物资。”



    医院收到的捐赠物资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床位信息战:今天有床位了吗?

    防护物资的缺口有所缓解,但床位的需求还远未被满足。

    在武汉市第七医院的一个病友咨询群里,“床位”成了一个高频词:“今天哪家医院有床位了吗?” “你家的患者住上院了吗?”记者注意到,群内的患者除了向在线接诊的医生咨询病情外,最常沟通的内容便是床位问题,患者在群里共享武汉各医院的床位开放情况、床位预约方式等。

    “我先生33岁,1月19日核酸检测为阳性,拍了CT显示是肺部感染,我们通过社区安排排队等床位,但到现在仍没住进隔离病房。” 1月27日,一位患者家属告诉记者。



    群成员共享床位信息

    群里的医生志愿者鼓励患者

    对于安排床位的标准,一位医生透露,“目前我得到的消息是,到社区卫生服务登记住院,医院会按照标准按规范收治,绝不允许超标准、超规范收治,主要是以病情轻重来判断收治标准。”

    有患者认为,武汉地区医院的床位严重不足,很多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患者也在家自我隔离,但大多数人缺少医护意识,居家隔离做得不到位,反而传染了其他家人,自己的症状也没有得到改善。

    对于这一情况,一位不愿具名的医生表示,“如果患者的年纪稍大,或者基础性疾病较多,而且没有住院、后期自我隔离又做不好的话,病情肯定是会加重。现在武汉实行机动车限行后,一般人如果没有特别不舒服,是不会花那么大力气跑来医院排长队的,我觉得机动车限行之后,(来医院的病人)总数确实少了,但是来的都是症状比较严重的。”

    上述医生进一步表示,“从医院的角度看,医院的床位不够是客观事实,现在住院的病人需要有个治疗周期,出院的只是小部分人,还有大量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等着床位。但是,如果患者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甚至是由救护车拉进来的,这种患者医院肯定会收治,就算没有病床,也会想办法联系其他医院,因为这种情况很可能需要上呼吸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家自我隔离。”

    一线医生:崩溃后只能自我疏解

    武汉某医院的急诊科医生汪海洋告诉记者,床位问题同样让她感到很崩溃。“这段时间我们收到大量肺部病灶不明显、但也不能排除是病毒肺的病人,这部分病人的收治存在很大问题,因为如果收治到病毒肺相关的科室,一是没有床位,二是万一患者不是病毒肺,会感染患者自己,但非发热科室又没有隔离措施,接收这种病人又有可能会感染别的患者。”

    没有隔离措施的病房 患者家属供图

    “这种矛盾你很难跟患者去解释清楚,患者的诉求就是住院,有些患者和家属在这种情况下会大吵大闹。我碰到过一位病灶不明显但非要住院的患者,我们这边实在没床位了,只能帮他联系兄弟医院的病床,帮他联系上之后他也不愿意走,觉得医生在踢皮球。那次矛盾还挺大的,病人家属在病房大声辱骂。”汪海洋说,“因为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强度很大,碰到这种患者情绪完全崩溃了,当晚其实还哭了”。

    汪海洋告诉记者,“情绪崩溃之后,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能自己消化疏解,因为你第二天还要继续上班、继续坐诊。其实说到现在医院的收治情况,我只能说,希望雷神山和火神山两座医院,建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汪海洋等医护人员收到的《新冠肺炎时期医护人员的心理自助手册》节选

    事实上,随着“病毒肺”患者越来越多,国家卫健委在1月21日开始每天通报全国范围内的疫情情况。随之而来的是日渐加大的工作量,汪海洋回忆说,“最忙最累的是1月23日封城那天,那天我穿着防护服,戴了三层口罩,基本上是不间断地接诊,病人非常多,整个大厅和走廊都排满了。我们穿着防护服行动很不便,不能吃东西、喝水、上厕所,所以一整个主班或夜班,病人一直涌进来的情况下,我们会尽量不吃不喝,尽量憋尿。”

    汪海洋表示,“不止工作量大,医院还有过物资缺口很严重的时候,前段时间一个N95口罩至少要带一天,而且下班后还不放心丢掉,因为下次轮班就不一定有N95口罩了。”

    除夕那天,家在武汉的汪海洋没有回家,离开科室后就立马回到医院附近的住所,“这段时间我都是自我隔离的状态,行动路线就是医院-住所-医院,因为一线医护人员是高危人群,我担心自己携带了病毒感染家人,也会自我观察身体有没有异样。前两天我感觉有点胸闷,马上就去拍CT检查了,还好没有问题。”

    “肺炎爆发后,我们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病,会有自己可能被感染的心理准备,会惶恐、会害怕,不仅怕这种病对身体上造成伤害,还怕拖累了家人。”汪海洋说,“不过我嘱咐过家人了,要戴口罩、勤洗手,然后要买酒精和84消毒液,但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除刘文外,应个人要求,其余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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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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