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今年稍早的数据显示:在中国,各地兴建、改建剧场达到2143家;而投资达数亿元的大剧院,则达到40多家。随着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如同摩天轮、美术馆一样,对任何一个雄心勃勃的城市而言,大剧院都已然成为一种“标配”。
每经记者 杨弃非 每经编辑 刘艳美
悉尼歌剧院 图片来源:摄图网
去年10月,一场“城市保卫战”在悉尼打响。“战场”在拥有数十年历史的悉尼歌剧院——抗议者围在滨海湾附近,他们面前原本白色的贝壳建筑,被投上“全球最赚钱”的“巅峰杯”赛马比赛光影海报。人们举起“Our House”的招牌,拒绝城市地标被沦为商业“广告牌”。
无论以何种形式,剧院对城市的意义似乎正变得空前重要。一组今年稍早的数据显示:
在中国,各地兴建、改建剧场达到2143家;而投资达数亿元的大剧院,则达到40多家。
随着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如同摩天轮、美术馆一样,对任何一个雄心勃勃的城市而言,大剧院都已然成为一种“标配”。
10月11日,随着经典歌剧《图兰朵》上演,全新落成的四川大剧院正式开门“迎客”。据当地媒体报道,除去近期相继首演的成都城市音乐厅、凤凰山露天音乐广场、五粮液成都金融城演艺中心,成都还在推进交子(城南)艺术中心、成都大剧院等剧院规划建设。这也被认为是成都弥补文化基础设施短板,打造国际音乐之都的重要步骤。
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第一任总监列奥波德·达姆罗什曾说:“要想知道一座城市的文明程度,看看它的剧院就可以了。”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每年接待数以万计的歌剧爱好者“朝圣”,悉尼歌剧院更是成为城市“金字招牌”……但在此之后,那些心怀希望、豪掷千金的城市,是否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悉尼歌剧院”?
2016年,国家大剧院举办首届中国剧院管理论坛。会场内,指挥家陈佐湟亮出一组数据:除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其他地区专业剧场利用率普遍偏低,年均演出场次只有58场;而会场外,在新建深圳歌剧院的规划下,宝安、福田、南山多个区纷纷选出好地,只为争抢落户机会。
经营亏损的“冷水”,从来都无法浇熄中国城市建设剧院的热情。
自1998年上海大剧院建成并投用以来,以国际指标建造的城市大剧院,开始在国内四处开花。东莞玉兰大剧院、武汉琴台音乐厅、青岛大剧院等剧院先后落成,特别是2008年国家大剧院建成,让大剧院更多了一种彰显一省或一市文化地位的意味。
有人统计,到今年初,各地兴建、改建剧场达到2143家。其中,不少是以省份或城市冠名的大剧院。
在剧院诞生之初,盈利就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以上海大剧院为例,为实现“自负盈亏”,其可谓绞尽脑汁。该院院长张哲此前指出,没有一个世界著名的交响乐团来上海大剧院演出是能让剧院赚钱的,“几乎都是往里贴钱,贴得多的上百万元,贴得少的也得一二十万元”。因此,只能在运营方面通过其他方式进行补贴。
回顾过去20年,中国剧院几乎一直在“拉扯”下发展——一边是各个城市剧院快速涌现,一边是越来越大的盈利“窟窿”。
到今年初,有媒体统计,中国平均每个剧院每年上演的剧目已下降到不满50场,一年至少有300天都在空置。还有统计显示,中国9成大剧院都无法实现盈亏平衡。
剧院高昂的经营成本,确实无法不引人重视。中央戏剧学院教授、教学实习演出中心主任马述智调研发现,大型制作剧院一年要消耗8-20亿元不等,最多的是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每年3亿美元开销。
为弥补剧院开支缺口,各地政府在新建剧院的同时,不得不提供更多补贴。马述智得到的一组数据显示,中国一些剧院的收益中,政府补贴占比甚至高达50%。
但这是否就意味着,中国城市的剧院数量已经过剩了?有专家对城市人均剧场占有量进行了计算,得出的结果恰恰相反。
纽约常住人口853万人,剧场多达643个;这两个数字,在伦敦是979万人、241个剧场,在巴黎则是248万人,353个剧场。反观中国,即便在演艺市场较为发达、场馆建设较为成熟的上海,2423.78万常住人口也仅享有152个剧场,远未达到世界城市水准。
在现有市场水平下,城市到底应不应该建设更多新剧院?换句话说,城市建设新剧院,是否应该首先考虑市场?
《大西洋月刊》旗下Citylab联合创始人Richard Florida发现,歌剧院的建设,与城市高净值人群数量并没有直接关系。相反,在不少欧洲城市,歌剧院设立之初,并没有足够大的消费市场支撑其运营。但歌剧院却往往成为市民结构变化的转折点——它吸引了更多“高人力资本价值”就业者,这被Florida称为“歌剧院效应”。
巴洛克时期的欧洲传统歌剧院,扮演了吸引财富与人流的重要角色。在巴赫诞生的图灵根地区,22个不同的王宫都有自己的乐团与合唱团,更富裕的王宫还建造了歌剧院。歌剧院并不意味着所在区域的富裕程度,它们大多难以盈利、在赤字状态下发展。但他们却成功吸引了高工资技工的聚集,最终构成工业革命的人力基础。
与主题乐园、摩天轮等游乐设施不同,各类剧院倾向于吸引对艺术有一定鉴赏能力、有更高消费能力的人群。而剧院通常是高雅艺术聚集的场所,这又能够改变城市的对外形象,从而让更多对生活环境有要求的人,找到符合其预期的生活环境。
甚至有城市尝试以剧院“抢人”。在西班牙,受“缺人”所困的梅迪纳塞利等城市,将废弃的古建筑用作歌剧表演。去年,德国汉堡新建的易北爱乐音乐厅,一年接待参观者突破400万人次,汉堡市长奥拉夫·舒尔茨直言,“这座神奇的建筑彻底改变了汉堡在全球的形象”。
不过,在张哲看来,一些地区想通过剧院带动文化发展,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剧院仍然要靠人气烘托,应该建在人气最旺的地方,比如市中心。
“歌剧院效应”能否有效发挥,的确不是一所剧院能够决定的。它往往还会牵扯到许多其他因素,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文化氛围。
在伦敦西区,沿街两侧各种风格的剧院建筑,构成了一道独特风景线。恢弘大气的女王陛下剧院(Her Majesty’s Theatre)与《歌剧魅影》相得益彰,皇后剧院(Queen’s Theatre)外墙面的举旗者,暗示了《悲惨世界》的故事情节,还有兰心剧院的《狮子王》、阿波罗维多利亚剧院(Apollo Victoria Theatre)的《魔法坏女巫》——每个剧院背后就是一出成功的剧目。
早在1998年,伦敦商学院、MORI调研机构Wyndham Report就有调查显示,在伦敦西区看戏的观众,15%会留宿,70%的观众会在附近就餐,从而维持了当地5000家酒店正常运转,1.5万家餐馆营业,由此带来的总经济价值超过10亿英镑。
密集的“剧院群”,并不会因为竞争而此消彼长,反而共同形成区域性的文化繁荣。百老汇的成功,离不开“外百老汇”与“外外百老汇”剧院的助力。因此,对于那些寄希望于通过剧院增加吸引力的城市而言,继续增加剧院密度,也许是必须迈过的一道坎。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中心,也就有属于一个时代的“剧院”。
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西汉百戏俑,表明西汉时期戏曲艺术进入高峰。当时,已经出现早期的戏曲演出场所——位于长安上林苑的平乐观。张衡在《西京赋》中描述的“临迴望之广场,程角抵之妙戏”,记录的就是当时平乐观的表演场景。
与平乐观高居庙堂之上相比,宋元杂剧的表演场所则是更加“接地气”的勾栏瓦肆。《清明上河图》所勾勒的汴京盛景中,人群聚集之处,木质栏杆围出简易戏台,杂剧、傀儡戏、影戏、杂技各成一派。戏曲文化已从宫殿渗入到市井生活当中。
清代后期,文化中心转移到开埠后的上海。1867年,由英侨集资创建的兰心大戏院,是中国最早的欧式剧场。此后,陆续建成的文明大舞台、天蟾舞台、共舞台、中国大戏院,组成老上海著名的四大京剧舞台。有资料显示,上海解放时中心城区正规戏院达110多家。当时的上海戏院天天开业,夜夜有戏,被称为“东方百老汇”。
剧院伴城市而生,剧院的发展也离不开城市的发展。长安、汴京作为都城,繁荣的经济与汇聚四方的文化,为剧院诞生创造了基本条件。而上海的剧院,更是无不带有浓重的“海派文化”印记。可以说,城市文化正是剧院灵魂所在。
西方歌剧的兴盛,同样离不开其在地化的过程。据马述智介绍,产生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歌剧,实际上是在古希腊戏剧基础上,进行本地化再创作的产物。因此,如今看来与生活距离较远的歌剧艺术,在当时的意大利实际上是一种受到大众欢迎的艺术门类。正是这种与当地文化的贴近性,最终成就了其经久不衰。
“剧院最终应该是服务城市居民的文化场所。” 马述智说,如何让剧院符合当地文化需求非常重要。剧院的作用不仅是引进高端剧目,更需要打造具有当地特色的剧目,“就像中国戏曲在国外演出一样,中国观众始终难以像理解当地戏剧一样理解引进戏剧”。
当然,剧目创作可能会耗费更多成本,对于剧院也有更高要求。但在如何与城市特色相连接上,已有先行者展开尝试。
在短期内就收获巨大成功的易北爱乐音乐厅就是一例:建在码头仓库上的剧院,远看像一艘巨轮,突显了汉堡作为海滨港口城市的文化特质。更早前,悉尼大剧院无疑是提升城市全球知名度的佼佼者——其蓝白相映的配色、令人惊异的贝壳造型,已成为其最重要的城市标签。
德勤曾计算,仅悉尼歌剧院为整个澳大利亚带来的社会价值,就达到46亿澳元(约合人民币220亿元)。这或许也是城市痴迷于剧院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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