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锡港路上跨桥桥面侧翻：一场比道路改造先到的悲剧

2019年10月10日18时，深秋江南暮色渐浓，江苏省无锡市312国道K135处路灯亮起，车辆如常川流不息。

但没想到，灾祸正在酝酿，央视新闻引用的一段视频记录了接下来的一幕：顷刻间，锡港路上跨桥桥面整个侧翻垂落，一位白衣男子驾驶着蓝色三轮车恰好避开落下的桥面，侥幸逃生。现场图片显示，侧翻的桥面长度近百米。

图片来源：微博截图

事故发生后，现场居民表示，楼房震动明显，社交网络上有不少人庆幸逃过一劫。然而，也有人遭遇不幸。该起事故已造成3人遇难，2人受伤，其中两位遇难者系母女，事发地距离其住处仅两公里。据新京报报道，另一位遇难者是单亲父亲。

据初步分析，致使锡港路上跨桥侧翻的原因为运输车辆超载，但截至目前，围绕上跨桥侧翻事件发生和责任认定的问题，例如事故确凿原因、桥梁设计方、承建方归属等，依旧还不明朗。

现场处置工作仍在进行

10月10日22时20分，《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赶到无锡锡港路上跨桥侧翻现场，看到有许多公安、消防、医疗等部门的救援人员和重型机械正在实施救援和维持秩序，现场有挖掘机对侧翻桥面进行破拆。

此外，还有中铁局，蓝天救援、中国移动等多方抢修力量在现场或作业、或坚守，据记者粗略估计，救援车辆达上百辆。记者到达现场后不久，第三辆受损车辆被吊车吊起，该辆卡车车头与车侧受损严重，几近报废。11日凌晨1点，记者离开现场时，发现有数十辆装着黄沙的渣土车正往事故现场进行运输。

中国交通报官方微博发布的消息称，事故发生后，江苏省交通运输厅已派人员赶赴现场。交通运输部公路局、部路网中心根据部统一部署，已紧急调度中交养护集团就近的队伍赶赴现场支援。

10月11日17时左右，《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再次来到锡港路上跨桥侧翻现场，距离10日事发现场几百米外的地方依旧拉有警戒线，挖掘机和推土机等仍在作业。

10月11下午，事发现场附近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黄鑫磊 摄

无锡市锡山区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10月11日晚间，锡港路就会抢修通车，但发生事故的上跨桥修复时间目前未知。

312国道是无锡市北部地区一条主要的东西向过境货运通道，承担着往来于上海、苏州、无锡、常州、南京之间大量的过境货运交通。如今，该上跨桥侧翻，对日常运输的影响显而易见。

一位当地居民告诉记者，312国道和锡港路是附近重型卡车可以通行的两条道路，目前桥面倾覆封路的情况下，大部分卡车只能从其他路段走，造成了比较严重的交通拥堵。

对于事故原因，据无锡市事故救援指挥部消息，经初步分析，上跨桥侧翻系运输车辆超载所致。

一位桥梁工程师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国内货车多有超载情况，此前也有因货车超载导致的桥梁坍塌事故。

车的超载、桥的设计 谁是祸端？

现场图片显示，涉事车辆载有6扎钢卷。其中一卷上贴的合格证标注着，生产厂家为日照钢铁控股集团有限公司，重量为28535kg。若6扎钢卷重量一致，则该辆大货车实际载重超过170吨。

据北青报报道，11日下午，记者从日照钢铁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了解到，涉事钢卷确系该公司产品，此前经航运运至江苏江阴港口。

澎湃新闻记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经调查，涉事货车限载40吨，但当时已超载数倍。此外，根据我国城市桥梁建设的行业标准《城市桥梁设计规范》，一级公路设计荷载允许最大车重为55吨。

“几十吨的车，有时候超个1吨、2吨也常见，但拉个100多吨已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超这么多，太极端了。”10月11日下午，距离事发地不到800米的一家物流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

对于卡车超载问题，一位司机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提出了不同的说法。他表示，跑大车一般分长途和短途，短途大车普遍超载1倍以上，长途车相对监管严格，超载现象比较少见，据他判断，造成本次事故的车辆超载100多吨，很可能是无锡本地短途卡车。“作为驾驶员，每一个人都不想超载，都知道超载危险，而且很费车。但是现在车这么多，给的运输费又低，按照国家标准，长途车还勉强跑，短途车一分钱都挣不到，还有可能赔。”他感叹道。

据财新报道，涉事超载车辆属于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成功运输公司）。启信宝信息显示，成功运输公司注册地址为无锡市惠山区钱桥晓丰村久安停车场B区9号，经营范围为道路普通货物运输，成立时间为2014年9月24日，注册资本500万元，其中持股80%的大股东和公司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是刘建萍，持股20%的李进春为公司监事。公司员工规模不超过50人，参保人数显示为15人。

澎湃新闻报道称，10月11日，刘建萍已被警方带走。涉事公司的铭牌已不见踪影，有附近人士表示，前一天还在的。

启信宝信息显示，2018年至2019年，成功运输公司涉及6起交通事故责任纠纷案件。另外，2016年至2018年，还5次成为被执行人。

图片来源：启信宝截图

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2月，因拒绝履行一起公路行政处罚，苏州市吴江区公路管理处向吴江区法院申请对成功运输公司进行强制执行，涉及金额3万元。裁判文书显示，经审查查明，吴江区公路处于2017年5月31日作出吴江交路罚字[2017]09124号行政处罚决定书，依据《公路安全保护条例》第六十四条的规定，责令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苏Ｂ×××××）：1、停止违法行为；2、罚款30000元。因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在法定期限内不提起行政复议或行政诉讼，又不履行，吴江区公路处向吴江区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注意到，上述处罚属于顶格处罚。《公路安全保护条例》第六十四条显示：违反本条例的规定，在公路上行驶的车辆，车货总体的外廓尺寸、轴荷或者总质量超过公路、公路桥梁、公路隧道、汽车渡船限定标准的，由公路管理机构责令改正，可以处3万元以下的罚款。

除此之外，事故上跨桥采取独柱墩桥体设计也引起了广泛讨论。香港科技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在读博士赵旭（化名）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分析称，事故的起因可能是货车超重引起的力矩导致桥墩上一侧的支座受拉，而单侧的抗拔支座没有设置或者强度不够，导致整个桥梁发生侧向翻滚。他同时表示，柱墩作为城市立交的一部分，优势在于节省下部空间，但是隐患也比较明显，首先长柱的稳定性便是个问题，此外，桥体独柱墩的设计使得支座负载较大，从而发生危险。

设计方、施工方 究竟是谁？

目前，事故原因初步分析为运输车辆超载所致，但桥梁设计承建方究竟是谁也颇受外界关注。10月11日早间，苏交科（300284，SZ）、中设集团（603018，SH）双双发布澄清公告称，事故桥梁与公司无关。

图片来源：摄图网

而《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中设股份（002883，SZ）的招股说明书中发现了该路段的身影。中设股份提到，近年来，公司主要标志性工程项目包括312国道无锡段，且“公司完成的无锡市北环路（G312市区段）新建工程获得全国优秀工程勘察设计行业二等奖”。此外，中设股份官网也将312国道（无锡段）改建工程作为公司的典型工程。

对此，10月11日，记者通过电话、邮件等方式多次联系中设股份，但截至发稿，电话未能接通，也未能获得邮件回复。中设股份11日股价下跌4.7%，报收于19.08元/股。

据财联社报道，中设股份内部人士并未直接向记者承认中设股份为设计单位，但其表示：“我们不希望重点引导为是谁设计的，我们关注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现场也看过了，目前来看是因为超载所致，这个桥是2005年建好，已经运营了14年，一直没有发生过问题。不管是谁设计的，这次事故与设计单位没有责任上的关系。”

此外，10月11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致电了无锡市城市重点工程建设办公室，其工作人员向记者确认，该单位为该桥建设单位，但未进行更多说明。

早发现、早治理 能否挽救危机？

事实上，危机的种子可能早已埋下。

在一篇发布于2017年的题为《无锡的快速内环高架还能用多久？》的微信文章中，作者“袁雪成”表达了对载重卡车可能压坏内环高架，导致桥梁坍塌的担忧。尽管此次发生事故的路段并非无锡快速内环，但文中所述超载车辆失控对高架桥的危害一语成谶。文中提到，“最危险的是，一旦载重卡车压坏高架道路，造成桥梁断裂倒塌等，正在行驶中的小汽车，是无法预知和预防的，必定是灭顶之灾！”

无锡是华东地区乃至全国最大的不锈钢集散地，在此次事发地附近就有无锡规模较大的钢材市场之一——东方钢材城，当地的货运需求不言而喻。可是，路政设施的建设似乎尚未跟上步伐。

东方钢材城内的公司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黄鑫磊 摄

10月11日，记者在东方钢材城内看到，多家钢材公司内部工位空缺，不少业务员并没有来上班。

东方钢材城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市场内约有3000家企业进驻，年销售额开票数据在300亿元左右，仅每天正常进出的货车就有千余辆。事故发生后，对货车来往造成了影响，钢材城也会配合有关部门的工作安排。

事发地附近居民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2005年312国道开通之前，无锡市锡山区的重型卡车一般走现在的机场路和锡港路。而312国道作为一条“新路”，从2005年以来一直承担着通行重型卡车的任务。平时路上卡车流量颇大，甚至深夜里还能听到隆隆声响。

北环路路面凹凸不平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黄鑫磊 摄

记者在现场观察到，与312国道相连的北环路路面凹凸不平，不排除为大量重型卡车长时间驶过造成。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无锡市政府官网查询到，早在2018年，无锡市人大代表曾向无锡市规划局书面提交了一份建名为《关于改善G312国道交通拥堵状况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建议指出，312国道惠山大道至锡沙路段，沿线两侧分布着众多大型物流货运停车场，出入其间的大量货运车辆对主线的正常通行造成极大干扰。

而就在事发当天，无锡市城市重点建设项目管理中心网站刚发布了针对312国道无锡段锡沙路东-通江大道、飞凤路-金城东路的改扩建工程环境影响报告表征求意见稿。

其中提到，312国道穿越无锡市区全境，日常既要承担长途交通，又要承担城际间和城市内部中短途交通的出行，交通量大，服务水平总体较低，部分路段拥堵严重，通行效率低。加上货车比例高，进一步加剧了拥堵程度，减缓通行效率，现状通行能力和通行状况已经不能满足交通需求，亟待改善。为此，无锡市交通运输局拟投资15.74亿元，对312国道（锡沙线-通江大道）进行改造。

然而，悲剧却先降临了。

封面图片来源：摄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