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曾德金
美国纽约曼哈顿百老汇大街85号，一栋褐色办公大楼，除了门牌号码之外别无其它显著的标志，这是拥有130多年历史的投资银行高盛集团总部所在地，高盛低调得甚至有些神秘，而如今，一场危机让这家奉行低调精神的百年老店曝光在全球金融视野之下，这就是希腊债务危机。
越来越多的舆论矛头指向高盛在希腊债务危机中不光彩角色。高盛公司在希腊危机中利用货币掉期交易和信用违约掉期合约两项金融工具导演了希腊危机。
一个女人帮一个政府“作弊”
这背后的故事还得从2001年说起。焦头烂额的希腊遇到了一个“睿智的”女银行家。
当时，希腊正在为加入欧元区而犯愁，因为根据希腊当时的债务情况，希腊不符合欧元区成员的要求。根据欧洲1992年签署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欧洲经济货币同盟成员国必须符合两个关键标准———预算赤字不能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3%和负债率低于国内生产总值的60%。但是当时的希腊不能满足这两个条件。
处于困境中的希腊欲请一个“高手”来解决这一问题。这时，高盛一位女高管出现了，这位名为安提歌尼·劳迪亚蒂丝的优雅女士提出了一个复杂的幕后交易策略，把高盛推到了希腊政府面前。高盛即为希腊量身定做出一套“货币掉期交易”方式，为其掩盖了一笔高达10亿欧元的公共债务，以符合欧元区成员国的标准。
这种被称作是高盛“金融创新”的货币掉期交易的流程是，高盛让希腊的政府债务先用美元等其它货币发行，再在未来某一特定时候交换回欧元债务，债务到期后，高盛再将其换回美元。这里边必然就牵涉到两种货币之间的汇率，如果按照市场汇率来比兑的话，这里面就无法做手脚。因此，高盛给希腊设定一个优惠的汇率，使希腊获得更多欧元。也就是说，高盛向希腊借贷10亿欧元，约定一个低汇率，希腊还贷期限为十年甚至更长，因此就冲减了希腊政府的公共负债率，不体现在加入欧元区所需要统计的公共负债率里面，使国家公共负债率得以维持在《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规定的占GDP3%以下的水平，高盛的这一“帮忙”让国家预算赤字从账面上看仅为GDP的1.5%。
高盛的“热心相助”可不是无代价的，根据欧盟官员最近披露的事实，高盛在2001年为希腊制定此项复杂安排中，获得了3亿美元的巨额佣金。
而事实上2004年欧盟统计局重新计算后发现，希腊国债赤字实际上高达3.7%，超出了标准。最近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当时希腊真正的预算赤字占到其GDP的5.2%，远远超过欧盟规定的3%以下。
作弊仅仅是掩盖问题，债务本身并不会消失。相反，就像圆一个谎需要撒一个更大的谎一样，希腊不得不制造更多的货币掉期交易掩饰债务、掩饰赤字。这加重了希腊的债务负担，使希腊深陷坏账漩涡而无法自拔。
据参与2001年交易的人士称，希腊和高盛之间的交易涉及将价值超过100亿欧元(合136.9亿美元)以美元、日圆计价的希腊国债换为欧元，付息时间延续到2019年。这些人士称，后一届希腊政府又将付息时间延长到了2037年。高盛还为希腊设计了多种敛财却不会使负债率上升的方法。如牵线希腊与15家银行达成货币掉期协议，帮助希腊掩盖真实赤字状况，使得10年来，希腊一再低报其预算赤字数目，导致当前债务危机。
然而纸包不住火，希腊债务炸弹在被隐藏十年后轰然作响，引线就是全球金融危机。随着全球金融危机导致融资愈加困难，融资成本愈发昂贵，希腊债务链无法延续，去年10月初，希腊政府突然宣布，2009年政府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预计将分别达到12.7%和113%，远超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的3%和60%的上限。
一时间，希腊债务链全线崩溃，不仅相关银行被波及，有类似弱点的国家主权债务全受到影响，希腊债务危机震动世界金融市场。
使出CDS招数对希腊落井下石
当初高盛利用衍生金融工具成功地帮助了希腊政府掩盖其赤字真实的情况，通过货币掉期交易的作弊手段使希腊进入欧元区，高盛就看到其风险：到了特定时刻，货币掉期交易将会到期，在希腊自身经济情况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肯定会推升希腊本就膨胀的赤字。
因此深谙规避风险之道的高盛为了确保自己对希腊的这笔借贷的资金安全，早就有所准备。这时刻，一种名为“信用违约互换(CDS)”的金融工具出场了。
高盛在完成与希腊的交易后，向一家德国银行购买了20年期的10亿欧元“信用违约互换(CDS)”保险来分散风险，以便在债务出现支付问题时由承保方补足亏空。高盛此举着实高明，德国是欧元区最大的经济实体，将德国栓在希腊的债务链条上，高盛就能更好地规避风险。如果一旦希腊政府出现支付危机导致高盛的投资无法收回，那么出售CDS的德国银行就要支付高盛10亿欧元的亏空。
问题不仅仅在于高盛提前转移风险，高盛还利用它在希腊债务危急中的知情人地位，让旗下基金一边做空债务抵押债券，一边收购廉价的CDS，一旦市场反转，债务抵押债券价格大幅下跌，CDS价格则会大幅上升，从而获取暴利。换言之，高盛就是通过在希腊出现债务危机时唱衰希腊的支付能力，从而使希腊的借贷成本上升。
分析人士称，当希腊国家支付能力被怀疑的时候，有关希腊债务的CDS便会上涨。这次对希腊的攻击，就是通过各种手法令人对希腊的支付能力产生怀疑。那么谁持有大量的CDS呢？不是别人，恰恰是持有和发行希腊债务的高盛和两家对冲基金。高盛在希腊未被怀疑有支付能力问题时大量购进希腊债务的CDS，然后再对希腊支付能力信誉发动攻击，在CDS涨到最高点时再抛出。
这也正是高盛为此饱受诟病的地方，有媒体指责，今年1月底2月初开始，华尔街动用力量降低希腊主权风险评级，另一方面则轮番抛售欧元，市场开始引发恐慌情绪，欧元大幅下跌，希腊CDS价格一度飙升400个基点。
高盛给邻居先买火险再放火？
不管是在希腊出现债务危机之前还是之后，高盛公司总能把握风向标，若把希腊比作一栋房子，高盛则是给这栋房子购买火险同时又是导致其起火的邻居。“这正像你为邻居的房子购买火险——这样你就有动机去烧毁那房子。”意大利联合信贷驻慕尼黑的信贷策略部门负责人菲利普·吉斯达奇斯形象地说明该情况。
美国《滚石》杂志这样形容高盛：“一只吸血大乌贼，缠绕在人脸部，无情地把吸管插入任何闻起来像钱之物。”
受到高盛“绑架”的德国更是满腔怨恨。德国总理默克尔2月22日的发言即暗示对高盛等金融机构的指责：“某些国家正处境艰难，然而那些一年半之前我们伸手援助的金融机构，现在却正利用这一点进行投机……我们被迫每隔几天就要出来平抑货币投机。”
有报道指出，当前市面上高声唱空欧元的并非那些恐慌的散户，而正是一些金融机构。它们完全可以率先大举卖空希腊国债和欧元，然后煽动炒作希腊财政的严重程度，四两拨千斤地影响债市和汇市，从而坐收渔人之利。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交易还引发了欧洲政界人士对高盛的批评。他们指责高盛利用希腊的债务困境来为自己获利。
欧洲等地的强烈反应也使美联储在内的美国金融监管机构不得不出来表态。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上月表示：“我们正在调查高盛和其它公司以及它们与希腊政府之间衍生品安排的许多相关问题。”
高盛辩解但不获认同
高盛作为美国投资银行的百年老店，其盈利和规避风险的能力之高令同行瞠目。高盛赢利状况在全球金融机构中首屈一指。2000年至2008年期间，高盛每年人均创造利润22.2万美元；而最强竞争对手摩根大通公司同期数字为13.3万美元。高盛在全球范围有大约3万名员工，2009年人均薪酬大约70万美元，而高级管理人员薪酬以千万美元计。
对于高盛从与希腊超过100亿欧元的货币掉期交易中获利3亿美元的事实，高盛集团声辩说称，由于当时希腊在加入欧元区后一直谋求削减外汇债务，这是欧盟成员国内的一种常规做法，交易风险管理程序符合欧盟规定，并无不当之处。
2月21日，高盛在声明中详细讲述了和希腊交易的始末：“2000年12月和2001年6月，希腊签订了新的交叉货币掉期，并且使用外汇利率的历史数据重组了和高盛的交叉货币掉期投资组合。这些交易减少了希腊的外国债券23.67亿欧元，反过来，把希腊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比从105.3%降低1.6个百分点，至103.7%。在2000年12月和2001年6月产生的交叉货币掉期减少了高盛投资组合价值。为了弥补这一点，希腊和高盛签订了一项长期债券利率互换。新的利率转换是建立在一个希腊新发行的债券上，其中高盛支付该债券到期前所有的固定利息，并且接受(希腊的)浮动利息的现金。”
尽管高盛为自己进行辩解，但是希腊债务危机中它难逃其责。根据彭博社对希腊债券发行公开说明书的审查，高盛在给希腊政府安排货币掉期交易后，先后为希腊政府承销了10次债券发行，但至少6次都未提及该互换交易。雅典经济学家GikasHardouvelis称，“这类交易因为没有以贷款的方式记录，常会误导投资者以及金融监管人员对一国负债深度的了解。此外，这些‘秘密’交易，除了通过欺骗投资者，更诱导政府采取错误的政策，以避免采取严格措施，来控制他们的财政赤字和债务。”
背后是华盛顿的“掺沙子”战略？
有分析指出，高盛行为背后是欧美之间的金融主导权之争。表面上来看，高盛在希腊债务危机中的角色是金融机构和主权国家之间的利益纠葛，但是从深层次来看，这是一种阻止欧洲一体化战略在经济上的表现。有报道认为，以高盛为代表的美国金融机构在促成希腊债务危机中扮演了“丑角”，希腊此次危机是华盛顿“掺沙子”战略的表现，其目的是阻止欧洲一体化进程。
新加坡《联合早报》2日刊出署名文章说，希腊目前的债务危机，是整个欧洲面临的关键时刻。法德出现“放弃欧盟梦”呼声。德国舆论不无中肯指出：当前欧盟金融危机重要根源，是法德领导的欧洲一体化过程在必要的深化之前，便过早全面扩大。促成这一“大爆炸”的，是华盛顿的“掺沙子”战略。“欧洲梦”过时的另一深刻原因，是欧洲福利社会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下难以为继。
据《华尔街日报》3日报道称，希腊的当前危机削弱了欧元，并让人对其他一些欧洲国家的债务水平也感到担忧。
也有专家对此说法不认同。中国建设银行高级研究员赵庆明对《经济参考报》记者说：“这种‘掺沙子’的看法是不切实际的，低估了美国的肚量，欧洲一体化并没有挑战到美国的霸权地位。欧元1999年诞生之初，美国是有忧虑，害怕会威胁美元，但现在10年过去了，美国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欧盟反思金融监管漏洞
希腊债务危机中，高盛确实责无旁贷，但是高盛的行为本身在现有金融监管框架下难以判定违法。很多分析也指出，欧盟在其成员国债务问题监管机制上的漏洞和不足是高盛之流屡屡得手的原因之一。
欧盟当初也一直争取希腊能够加入欧元区，以尽早完成欧洲在政治和经济上的一体化。因此，当希腊不能达到《马约》里规定的两项要求时，欧盟也为其感到担忧。此时高盛的出手“相助”，倒成全了这桩“美事”。如此看来，欧盟其实对希腊的债务问题是有所觉察的。因此，希腊财政部长乔治·帕帕康斯坦丁努承认希腊2009年赤字数据存在作假，这也在意料之中。
法国股票市场监管机构主席朱叶近日也说，希腊问题表明欧盟金融机构没有足够的权力或专业技能来防止成员国违规。欧盟需要新的手段来管理这种失衡状态，因为没有惩罚机制的协定不足以防范这些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伯南克也出来说，希腊的掉期合同是在欧盟出台相关监管法令之前进行的，所以难以认定高盛的行为是违法。
彭博社专栏作家马克·吉尔伯特也认为高盛是无辜的，称高盛的行为不过出于投资银行的本性，并不存在不当之处或违法现象“高盛帮助希腊篡改数据的依据是视历史数据而定，而非依照互惠信贷交易中占优势的货币汇率，这并不违反法律。交易是在均为成年人的双方同意情况下进行的，所以无论交易价值与实际价值之间的差距有多大，都与其他人无关。恐怕这一次，这只替罪羔羊的确是无辜的。”
（本文发布于经济参考报2010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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