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手记:写这篇文章是在2011年,当时Gucci深圳店被指责虐待员工,店员超时工作,身心俱疲。为了解奢侈品一线员工的生存状态,我辗转找到了几位店员,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这个青春期的行业有着太多短期行为,和各位读者所处的其他行业可能也没什么两样。对于品牌,我只能说,不能老这样。对于个人,我很想说“伟大是熬出来的”。
文/卢曦
二十岁时,Sunny的店员生涯起步于Esprit,他仍然记得自己在“步行街”的岁月。年轻的女孩子穿上鲜艳的T恤衫,站上凳子,从早到晚拍手,哑着嗓子叫喊“买一送一”。
中午是商场最嘈杂的时候,年轻的店员们分批从各种品牌的门店走进餐厅。他们交友、聊天,形成一个活跃的圈子。
这也是“挖人”的地方。店长们暗暗瞄准素质不错的年轻人,主动凑上前,劝说他们来自己的店里干。想换工作的店员们也会特意在餐厅里放出消息。
长得越漂亮、对人越客气的店员,被挖得越频繁。手表喜欢挖化妆品的女孩子。一楼的店长会去挖二楼、三楼的店员。招人并不容易,就靠店长在圈子里的人脉。
Sunny也就是在朋友的介绍下,很快从Esprit跳槽到了范思哲(Versace),上班的地方,也挪到了上海名店街——南京西路。
脱胎换骨
“有的人可能三天都撑不下来,就想跑。”在范思哲的三年,Sunny累得半死。但他觉得,是范思哲给了他奢侈品启蒙教育。
培训复杂又细致,要理解产品的卖点、熟知品牌的历史。顾客一开腔,就要会接话。顾客是内向还是外向、有主见还是没主见,要犀利地判断出来。
还要不断给VIP顾客打电话嘘寒问暖:“上次买的衣服满意吗?家人朋友怎么说?”
一天下午,一位老顾客走进店里,情绪低落。Sunny索性陪他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个小时,对方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
后来,有一个月,眼看销售指标完不成,Sunny就直白地打电话给那位顾客求助,对方竟真的一口气买了5万多元的衣服。
薪水大约每月4000~5000元,Sunny却渐渐厌倦繁琐的销售、客户维护、产品质量检验、柜台布置。
他有些焦躁地不断跳槽,身上穿的制服越来越考究、越来越贵。
“拿命换钱”
“有命赚钱,没命花。”对于Gucci、Prada这类一线品牌的工作,Sunny表现漠然。
每人每天的目标销售额是5~6万元,累到不行了就到洗手间猛抽两口烟,再鼓足勇气一头扎进店里“博命”。心里是惶惶不安的,下雨天也不舍得离店,午饭也不吃,万一有客人碰巧进来呢?
诱惑也是巨大的,如果每人每月销售额超过100万,就能拿到1.7%的高额提成,加上底薪,每月就能拿到2万元;完成80%的任务,提成就变成了1.4~1.5%;完成60%,提0.85%——这是底线,低于这一数据,就只能拿底薪了。
有个小伙子,跟朋友吃饭也手机不离手,跟VIP“大财主”们打电话。满面笑容,语调轻松愉快,把客人哄得十分开心。放下电话,却脸色大变,坠入焦虑中。
一般的奢侈品门店一共只有十几个店员,除了店长、副店长,平时店里保持4名店员的状态。如果增加店员,销量并不会再上去,但分到每个人头上的钱就变少了。
Prada南京西路旗舰店是个明星店,2011年的时候每月销售额达1800万到2500万元,但始终保持着十几个店员的规模。店员的月收入从1.4万元到2万元不等,远远超过了业内平均水平。
在南京西路工作几年甚至只有几个月之后,有些店员就到了崩溃边缘。有人宁愿转到黄浦区外滩一带,在生意相对清淡、压力较小,但薪水也很少的冷门品牌工作。只有极少数人披荆斩棘,冲到店长乃至区域经理的位置。
前途
Sunny去LV面试过,与面试官相谈甚欢。他满以为自己这样的经验和素质,应该问题不大。可是,直到那家新店开张,他才意识到刚满三十岁的自己真的“老了”。
那家店招募了一群大学毕业生,青春逼人,每月4000~5000的起薪,年终还有1~2万元的分红,应届生很满意。
“国外有酒店管理、时尚服务方面的技术学校。但在中国,品牌不在乎店员学的是什么专业,只要长相漂亮、性格活泼、身体好。他们年轻、好管理。”Sunny说,一线品牌每年都会招收一大批本科生,也会招一些像他这样有其他品牌工作经验的店员,但工作经验似乎不那么重要。
老员工脾气大、没激情是不被喜欢的原因之一,此外,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一定年限后,公司就要和员工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目前行业里的潜规则是唯恐成为员工“养老院”,不怕高频率的员工换血,怕的是门店里的员工越来越懒。有些品牌区域经理或店经理会想方设法让老员工主动离开。
Sunny说,在欧洲,一些白发苍苍的店员甚至仍然面带微笑地站在店里,“终身雇佣”几乎成为惯例。
在同一个品牌甚至同一家店工作几十年之后,店员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理解时尚,对品牌的历史和细节了如指掌,也能更准确地把握顾客的心理。他们提供有智慧的服务,而不仅仅拥有一张青春的面孔。
在欧洲工会的强压下,店员每年享有漫长假期,每天还要喝上几个小时的下午茶。但是,当品牌越来越多地依赖中国游客、中国市场,欧洲式的惬意雇佣潜伏着另一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