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炭企业灰色交易浮出水面

每经记者 黎光寿 发自太原

2011年11月24日，山西前媒体人高勤荣的一则微博引起了广泛关注，微博称，“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家中被劫数千万现金，其妻报案谎称被抢300万。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总价值却是近5000万元东西，其中：人民币600万元，港币100万元，美元27万元，欧元300万元。金条七、八公斤，另外还有名表、钻戒、项链等名贵奢侈品”。

2011年12月22日，山西省委作出决定，免去白培中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和党委书记的职务。目前，山西警方并未公布查获的赃物数额。太原市公安局新闻中心一名王姓主任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白培中家里被盗的案件已经侦破。但王对当事人、劫匪的信息三缄其口。近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赶往现场，试图还原案件发生前后的一系列事件及此事件折射出的山西焦煤国企的 “独立王国”。

发生在高级小区的劫案

山西太原，汾河西岸，只有4栋楼的汇锦花园小区，因2011年年末的一起劫案而广受关注。

该小区的2号楼1单元1101室在2011年11月12日发生了一起劫案，这户房屋的户主是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现场发现，在汾河西岸有两个汇锦花园小区，一东一西，案件发生的东小区全部是26层的高层建筑，沿着滨河西路向北延伸，楼间距大约在100米左右，整个小区南北长约300米。知情人士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东边的小区被称为汇锦花园北小区，属于山西焦煤集团的职工宿舍楼，2008年前后入住，入住人员主要是该集团处级以上干部，当时每平方米6000元左右，都交了钱办了证。

接近太原警方的人士介绍，白培中的老婆身体不好，事发当天在家休息，白的保姆被两名男子尾随，入室后逼迫女主人打开保险箱。两名男子装好现金和金银珠宝后，还拿走了女主人的车钥匙，车牌也没换，就开着女主人的奥迪车扬长而去。

女主人叫李彩亭，是白培中的妻子，山西国新能源集团的机关党委副书记。接近太原警方的人士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透露，被劫后李彩亭并没有报案，而是先打了白培中的电话，没有打通，于是拨打白培中弟弟的电话，弟弟建议向太原市公安局与白培中相熟的一高层汇报。

据接近太原市警方的消息人士介绍，太原警方当天严密布控，在几个小时后，两名嫌疑人在石家庄下高速后被抓获。审讯发现作案者是小区的物管人员。

2011年12月27日，太原市公安局新闻中心一名姓王的主任正式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白培中家里被盗的案件已经侦破，目前正在办理当中，不便透露案件的规模、当事人和劫匪的信息。

神秘邮件报料

山西焦煤集团的新闻显示，案件发生后，白培中还是一如往常出席公开活动。公开信息显示，2011年11月10日到15日，白培中还到公司下属的山西煤钢联正智煤化公司、华晋焦煤明珠矿、西山煤电临汾公司、机电修造工业园区、敬老中心、虎峪河两岸道路改造工程、山西焦化、霍州煤电等现场观摩调研，还会见了临汾市的相关党政官员；19日，还会见了上海宝钢集团董事长徐乐江等。

但白家被劫的消息还是从警方内部逐渐传播到社会上。最早接到报料的是山西前媒体人高勤荣。2011年12月24日，高勤荣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是一封神秘邮件给他报的料。

高勤荣说，他2011年11月23日以来收到了《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家中被劫数千万现金，太原市公安局紧急封口》等多封邮件，邮件描述了入室抢劫案的细节，但没有发信人的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

“白培中老婆报案时说只有300万，而查获的赃物是近5000万，这巨额财物差额如何处理很有奥秘。”邮件表示。

高勤荣判断邮件里写的东西是有根有据的，于是用自己的语言编发了本文开头转述的那条微博。

山西焦煤集团的新闻显示，白培中从11月23日后没有参加公司的活动，直到11月27日山西焦煤集团在霍州煤电召开安全生产紧急会议，他才出来讲话。11月30日，其在公开场合主持工作。

2011年12月17日，《新快报》以《国企老总家中遭劫，网爆损失5000万》为题，报道了白培中家中遭劫的事件，年薪百万的国企老总家中为何有5000万元资财的消息，成为舆论关注的话题。

2011年12月20日，白培中参加完“2012年山西省煤炭产运需衔接工作会”后，12月22日，山西省委作出决定，免去白培中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和党委书记职务，接替他的，是他曾经在霍州矿务局时的老领导，后任山西阳泉煤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和党委书记职务的任福耀。

12月25日，白培中被“双规”的消息就在山西省的政界、新闻界和警界流传。12月27日，一位接近白培中的人士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他曾经给白培中家里打电话，得知白培中夫妻、儿子和白的弟弟都被 “双规”了，家里仅剩下一位老父亲。而山西焦煤集团的8位高层接听了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的电话后都否认白培中被“双规”，“他已经被撤职了，目前正在休息”。但具体在何处休息，他们表示不知道。

12月30日，记者来到山西省委，欲进省纪委了解情况但被拒绝。省纪委宣教处工作人员表示不知道事件的情况。山西省公安厅一名科长表示，“目前各种传闻很多，具体要问太原市公安局”。而知情人士表示“公安局正在查是谁泄露的，但谁也不知道是谁泄露的”。

还原白培中升迁轨迹

在劫案发生之前的2011年10月31日，担任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的白培中与副董事长、总经理金智新一道，在中共山西省第十次代表大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当选为中共山西省第十届委员会委员。

作为山西八大国有煤电集团中唯一成为省委委员的董事长，白培中成为一颗耀眼的政坛新星，甚至有传言，山西省需要寻找一位懂煤炭的副省长，白培中是最佳人选。在此之前，白培中还荣膺山西一本杂志的“年度十大经济人物”。《新世纪》周刊也转述接近山西决策层人士的说法称，白培中当选省委委员是为他未来成为山西省副省长候选人铺路。

白培中是山西五台人，他1963年10月出生于五台县神西乡刘家寨村，1983年9月从原平一所煤矿学校毕业，在山西霍州矿务局担任机电公司设备技术员和办公室干事，后来先后担任过霍州矿务局圣佛矿团委副书记、书记、党委工作部副部长、辛置矿团委书记、宣传部长、霍州矿务局团委副书记、霍州矿务局团柏矿党委副书记、圣佛矿洗煤厂厂长、霍州矿务局供应处处长、霍州矿务局曹村矿矿长、霍州矿务局副局长兼洪洞煤焦公司总经理、霍州矿务局副局长、党委常委等职。

2000年12月，霍州矿务局改为霍州煤电集团有限责任公司，37岁的白培中担任董事、总经理；2001年山西省合并霍州煤电、西山煤电和汾西矿业为山西焦煤集团，白培中成为该集团公司董事、党委常委、霍州煤电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不少员工认为白在任时的表现“可圈可点”，他使霍州煤电原煤产量在2004年突破了1000万吨，并因此获得2005年的“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公开资料显示，白培中2006年4月调到山西省忻州市任市委常委，次月任副市长、党组成员，分管工业、煤炭、环保、国有资产管理、企业改革、安全等方面工作，他还担任忻州市安全生产委员会主任。公开报道显示，在2006年4月到2008年4月白培中在忻州主抓安全生产期间，忻州出过5次死亡人数在10人以上的特大安全事故。

2006年7月7日，宁武县东寨镇东寨村王二文因非法开采煤矿转移藏匿家中的200公斤左右炸药起火引爆，共造成居民及救火群众47人遇难。2006年8月4日，宁武县西马坊乡大灰窑煤矿发生有害气体涌出事故，18人遇难。2006年11月5日，地处忻州市原平县境内的大同煤矿集团轩岗煤电公司焦家寨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47名被困矿工全部遇难。2007年1月12日，宁武县化北屯乡牛心会煤矿发生瓦斯爆炸，13人遇难。2007年06月03日，静乐县泥河岭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13人遇难。

关注山西煤矿安全事故的人士表示，和前任杨晋生两次因矿难受罚相比，白培中任内尽管出现了这么多触目惊心的安全事故，但他却未受到公开的处分或者问责。2008年，经过地方政府短暂锤炼后，白培中回到山西焦煤集团，从已年近60岁的“一把手”杜复新手中接任了集团董事长职位。

担任山西焦煤董事长后，2009年2月，山西焦煤屯兰煤矿发生瓦斯爆炸，74名矿工遇难。事后初步总结事故原因为，通风管理不到位，瓦斯治理不彻底，现场管理不严格，安全措施不落实。这一次白培中被记了行政大过。

2010年4月，王家岭特大矿难发生，38名矿工遇难，山西焦煤和中煤各有王家岭煤矿50%的股份。白培中未受到任何牵连。

山西煤炭企业的灰色交易

熟悉山西煤炭行业的人士介绍，从忻州市副市长回到山西焦煤集团任董事长的白培中，肩负的责任是带领山西焦煤集团推进山西煤炭资源整合，2011年6月，白培中在接受《中国煤炭报》采访时称，山西焦煤集团“共整合158座小矿，整合后保留67座煤矿”。

一位熟悉山西煤炭行业的人士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山西煤炭资源整合后，在2010年山西省政府曾经下发过有关文件，将同煤集团、焦煤集团、阳煤集团、潞安集团、晋煤集团、山西省煤运集团、山西省煤炭进出口集团及中煤集团的全资及控股煤矿的安全监管职责上收至省煤炭工业厅，市县政府有关部门不再对这些企业的安全生产负责。由于省煤炭工业厅人手有限，八大集团规模庞大，常常陷入“自己管自己”的境地。

山西省发改委一名专门研究经济信息的官员告诉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进行煤炭资源整合后的大型国有煤矿显得有些“牛气冲天”，对省一级的政策研究人员的态度是三缄其口。这名官员表示，“我们是专门研究经济的，又经常在领导身边，可能是他们本身还存在一些问题，担心我们一不留神将他们的问题说给领导听了他们不好办。”

这名官员表示，他曾经试图和山西焦煤集团进行一些探讨，但是得到的回应是沉默。“其他很多企业听说我们来了，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积极地给我们说，有些企业我们还帮助他们协调解决了一些土地和资金的问题，但焦煤集团我们接触不上。”

一些腐败行为也如影随形，山西焦煤集团副董事长、总经理高玉斌2010年因受贿被审判。起诉书指控，其于2005年任山西晋城无烟煤矿业集团副总经理时，受人请托在晋煤集团发运计划内电煤，受贿人民币120万元。

多位熟悉山西煤焦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在山西当地，企业通过高层关系批下比市场价格更低的煤炭的事例并不鲜见。煤炭灰色交易的盛行，催生了山西省纪委的“煤焦领域反腐办专项斗争领导组”办公室。《山西日报》报道，截至2010年，已处分党政官员1135人，其中，涉及厅级干部7人，县处级120人。两年多来，山西省共清缴各类违法违纪资金304.14亿元，相当于山西省2009年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的近三分之一。

白培中免职前的40天

2011年11月12日

汇锦花园2号楼1单元1101室在2011年11月12日发生一起劫案，这户房屋的户主是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

2011年11月19日

观摩调研下属公司后，白培中会见了上海宝钢集团董事长徐乐江等。

2011年11月24日

山西前媒体人高勤荣微博称，白培中家中被劫，其妻报案谎称被抢300万。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总价值却近5000万元。白培中找人希望高删除微博。

2011年12月22日

山西省委决定免去白培中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和党委书记的职务。

延伸阅读

汇锦花园北小区曾遭处罚

知情人士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白培中最常居住的是太原市万柏林区滨河西路汇锦花园2号楼1单元1101号的职工宿舍。一位有亲属住在该小区的知情者表示，该小区房屋套型面积有160多平方米、220多平方米和400平方米左右，白培中居住的是4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2011年11月25日来到该小区，在一块刻有“泰山松”字样的观赏石对面，2号楼大门处已经加强了安保。一名保安见到有陌生人进入大门，便会起来询问要到哪个楼层，帮助按门铃，户主通过后，履行完登记手续，才放人上楼。

在太原市出版的多份地图上，该小区所在的地块被标为绿色。太原市规划局法规处处长呼海英查了自己手里的规划图后，十分明确地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该小区所处地块在20世纪90年代都已经标示为住宅用地，原是山西焦煤集团下属企业西山煤矿的养殖场，2002年由焦煤集团申请在此建造职工经济适用房。

太原市房地产管理局内部人士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焦煤集团所在的北小区已经办理了房产证。山西新闻网2008年9月27日发布的一则新闻显示，山西焦煤集团总公司汇锦花园北小区2号楼等五个项目存在擅自变更节能设计的问题而被查，被山西省建设厅处以2万元至50万元不等的罚款。

据小区保安班长崔少波介绍，尽管该小区只有4栋楼，但山西最大的超市美特好集团还是在该小区设立了一个专用的小超市，面积大约在100平方米左右，只有小区业主刷卡才能进入。记者在该小区四周查看时还看到，该小区还有一个诊所，不过是否是该小区专用，保安拒绝说明。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注意到，该小区的物业属于焦煤集团的自有物业，公司名称为山西汾河物业有限公司。崔少波介绍，小区保安的工资大约是每人每月1200元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