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仲冬时节的内江，大片农田已进入休整期。
在大洋彼岸的非洲布隆迪，阳光充足，雨量充沛，广袤的田野里正同时上演着播种与收获的繁忙。已过60岁的内江水稻专家、中国援布隆迪高级农业专家组组长杨华德穿梭于当地稻田间，开展水稻育种与推广工作。
2024年11月，杨华德（左四）在新增的示范村作田间考察，动员农民并作技术培训
援助布隆迪近十年，杨华德从中国带去的杂交水稻种子和种植技术，让当地水稻单产从每公顷2.5吨左右猛增到9-10吨。
从布隆迪历史上第一位获得“国家功勋成就奖”的外国人，到今年4月获评“感动中国”2023年度人物，再到前不久上榜“中国好人”，杨华德执着地在布隆迪播撒中国友谊和智慧，让饱满飘香的稻谷长在非洲，种出命运共同体的梦想，感动中国，也感动世界。
小种子变大产业
他让非洲兄弟吃饱饭的梦想照进现实
12月2日，当地时间凌晨五点半，杨华德就准时到布隆迪国家农业示范中心基地里“报到”——这是他自2015年援助布隆迪以来雷打不动的日常。
不过，和往日不同，这一天，杨华德格外开心——当天下午，在当地国家媒体的见证下，中国援布隆迪农业工作迎来又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布隆迪国家种子基地总部启动仪式举行。
在布隆迪布班扎省基航加县，杨华德在田间查看杂交水稻(右)和当地水稻
国家种子基地总部面积56公顷，建成后可以为布隆迪提供优质杂交水稻种子，也可以为非洲其他国家提供水稻、玉米等农作物种子，是中国现代种业在非洲走向本土化的重要载体。
“这是东非先进现代种业的标志性项目，建成后中国技术和中国支持的影响力将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电话那端，杨华德很是自豪。
在杨华德看来，这一项目是贯彻落实2024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精神，支持非洲种业发展的具体体现。目前，种子基地已经完成规划。在当天的启动仪式上，种子基地总部正式交付中国专家组。
让杨华德高兴的，不仅仅是基地工作取得的进展，还有当地对种子基地总部项目的高度重视——布隆迪总统亲自谋划选定地段，布隆迪首都布琼布拉国际机场附近的大片良田沃土将成为中国专家组“大展拳脚”的平台。
重视的背后，则是当地对杨华德和专家组工作的高度认可。
杨华德(左二)在稻田间为夏尔(左一)提供农业技术指导
位于非洲中东部的布隆迪，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国家，但因农业生产水平落后，粮食产量低，曾长期被联合国列入重度粮食危机国家名单。杨华德初到布隆迪时，当地水稻产量每公顷仅2.5吨左右，只有四川的两三成。
2015年以来，杨华德带领专家组为当地选育（含引进）审定新品种7个，其中就包括内江市农业科学院培育的高产水稻品种“千乡优616”。
这期间，中国援布隆迪高级农业专家组在布隆迪布班扎省设立了杂交水稻减贫示范村。经过几年的努力，整个村庄的经济社会面貌发生了显著变化。如今，林格四村的水稻单产增长136%，人年均拥有粮食900多公斤，全村实现了脱贫。
这些亮眼的数据，无不凝聚着杨华德和专家们的汗水。足迹遍布当地15个水稻种植省份，每月穿梭于76个村落的稻田间，除了赶路，工作期间几乎都“泡”在田里——这是杨华德和工作组成员们在布隆迪的日常。
“今天的生活是我们过去不敢想的，是中国专家组让我们富起来的。”村民们的话，见证了杨华德当初对村民的承诺：“跟着我们干，你就有希望。”
目前，像林格四村这样的示范村，中国援布隆迪高级农业专家组已经建了76个，涉及布隆迪15个省份，受益农户近10万户。不到十年时间，布隆迪的水稻总产量由5万多吨增加至25万吨左右，布隆迪成为非洲水稻增产速度最快的国家。
在2024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的报道中，杨华德的名字反复被媒体提及，他的援非事迹也成为展示中非农业合作的硕果之一。
因为同一个梦想
他誓把“中国良方”种满非洲大地
在援助布隆迪之前，杨华德还曾前往莫桑比克，在那里传授水稻种植技术。
从莫桑比克到布隆迪，杨华德一去非洲11年。其间，因工作任务到期，他有4次回国的机会。但在去与留之间，他每次都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因为自己淋过雨，不只是想为别人撑起一把伞，而是要努力撑起一片天。”电话那端，他用带着四川乡音的普通话说道，用两段回忆解释自己坚定援非的初衷。
杨华德说，他第一次踏进布隆迪时，目光所及，都是破旧低矮的房屋，长满荒草的农田，光着脚丫乞讨的孩子，很多人家吃不饱饭，大多以木薯和玉米充饥。
这一幕幕，似曾相识，深深刺痛了杨华德——上世纪60年代，杨华德出生于四川省内江市的一个小山村，家中有兄弟姐妹6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幼的他，梦想是“吃得饱饭”。
一名农技人员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1978年，当地派出农技人员来到杨华德所在的村庄驻点，解决水稻低产问题。当年，杨华德家装粮食的柜子第一次“吃了个饱”。
“技术人员不简单呐！”梦想的种子在杨华德心中悄然生根：做个农业技术员，让更多人吃饱饭。
2024年11月，杨华德（右二）在布隆迪山区查看稻田丰产场景
此后，杨华德靠着勤奋，考上了农业院校。毕业后回到家乡，他如愿成为一名农技员。其间，杨华德坚持读研，主攻水稻遗传育种，把杂交水稻技术推广在家乡的田野间。
2013年，农业部（现农业农村部）选派一批农业专家援助非洲。年近半百的杨华德主动请缨。
“我有‘三农’工作经验，有专业技能，让我去！”杨华德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壮志豪情。时至今日，这份豪情都化作了帮助非洲兄弟吃饱饭的实际行动——
靠近赤道的布隆迪，水稻生长周期只有120天，比四川少了30余天，不能照搬国内的种植体系。此前，不少外国专家在布隆迪搞过增产试验，都不成功，村民对中国专家自然也不信任、不支持……
问题多，困难重重，杨华德没有退缩。从选定示范村到反复做村民的思想工作，从清理荒地、改造熟地到选育种子、示范旱育秧技术，杨华德和同事们一点点尝试，制定试种方案。经过中国援布隆迪高级农业专家组反复筛选，“川香优506”成为在东非审定的第一个杂交水稻品种，千乡优616等7个杂交水稻品种陆续审定。经过五年多的攻关，利用布隆迪资源选育成功隆迪A不育系，利用籼粳交选育成功202和207恢复系，组配成功隆迪优202和隆迪优207，表现高产、优质、高抗，在多点及小面积示范中亩产达到900千克。
这些年，杨华德带领专家组成功解决了布隆迪中、高海拔区水稻品种稻瘟病抗性问题，低温影响导致结实率低的历史问题，为布隆迪近年水稻的高质量快速发展作出了历史性贡献。2016年，他们在布隆迪试种的中国杂交水稻创造了水稻单产历史，同时创下非洲水稻高产纪录。杨华德牵头实施的杂交水稻示范村项目，获第三届全球减贫最佳案例。布隆迪总统恩达伊施米耶对此给予高度评价，认为中国为非洲减少贫困、消除饥饿、保障粮食安全等发挥了积极作用。
“我们不仅仅是解决了品种的问题，还解决了他们栽培技术的问题，包括旱育秧、科学施肥、规范化栽培、抗稻瘟病等。”杨华德编写了《布隆迪水稻》专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近十年来，在布隆迪政府的支持配合下，杨华德从政府推荐的优秀大中专毕业生中，选拔培养110名青年技术带头人。经过三年的理论和驻村实践培养，学员们能力水平得到显著提升，其中不少优秀学员带领乡亲共同发展，脱贫致富，得到各方高度肯定。
学员们的成长也让杨华德引以为傲。2019年，首名学员恩达伊克基被直接任命为司长，现为布隆迪国家合作经济管理署署长。最近，又有一名优秀学员巴布丽斯特被直接任命为司长级总经理，同时多名学员被布隆迪农业部和国际组织录用。援非期间，杨华德还结合示范村建设，培养了数以万计的技术农民，以激发其自身发展动力，为布隆迪农业可持续发展提供人才和技术保障。
主动延迟退休
矢志实现携手推进现代化的梦想
按照政策，每年专家组成员都可以回国休假。可是，自援助布隆迪以来，杨华德只回国了4次，甚至还缺席了独子的婚礼。
今年，杨华德已是花甲之年，本该考虑退休安享晚年。但早在2022年，杨华德就提前办理了延迟退休手续。问及什么时候回国，杨华德总是笑着说“只要国家需要、身体允许，我就要留下来”。
对于杨华德延迟退休这件事，起初，妻子杨菊芬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但她拗不过丈夫的执着，还是陪着他去办了手续。
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退休后的杨菊芬大部分时间守着老母亲度日。偶尔，在路上看到别的老夫老妻手挽手逛菜市、“压马路”，杨菊芬也会想起远隔重洋的杨华德。但一想到丈夫从事的事业可以帮助更多人吃饱饭，杨菊芬又觉得一切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今年7月，杨菊芬第一次去布隆迪，看到当地淳朴的百姓、吃不饱饭的孩子，她更加深刻理解了丈夫的执着和选择，“如果我有能力，我也愿意留在那里，为他们做点什么。”
其实，杨菊芬最担心的是丈夫的身体。
靠近赤道的布隆迪，雨水充沛，光热条件丰富，一年四季皆可种植水稻。作为水稻专家，杨华德一个月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泡”在田里。布隆迪生产生活条件落后，经常停电，洗澡常常没有热水。当地的西餐，杨华德的“中国胃”也时常不适应。虽然杨华德从来没有提过那边的生活不适，但身为妻子的杨菊芬却能从诸多细节中敏锐感知当地的艰苦。
但是杨菊芬清楚，苦，不会磨灭杨华德援非的心志。
杨华德（中）与专家组合影
今年8月初，杨华德因工作原因回国，发现家乡“变化太大了”。四川和内江就是中国发展的缩影，正阔步迈向现代化。在他看来，“现代化”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内涵。中国与布隆迪，正在不同生产力水平条件下，“携手推进现代化”。
当前，中布农业合作进入攻坚期，中国援布隆迪高级农业专家组将工作重心转移到水稻技术推广和种子工程上。随着布隆迪国家种子基地的交付，杨华德的梦想有了更加坚实的载体。
农业以种为先。一粒中国的稻米，必须要经过品种选育、外来物种侵害风险分析、审定等环节后，才能从北半球的中国杂交水稻试验田，来到南半球布隆迪的稻田落地生根。
育种，就是开发农业的“芯片”。在杨华德看来，必须选育出布隆迪杂交水稻品种，开展本土化育种和生产种子，才能克服稻种出海面临的“水土不服”等不确定问题。同时，就近生产和提供种子，也能大大降低生产成本。
而就在当月，中国援布隆迪高级农业专家组成功选育出布隆迪杂交水稻品种，实现三系配套。这意味着从此可以在布隆迪开展本土化育种和生产种子，这也是中国杂交水稻技术在非洲转移的成功典范。这离杨华德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慢则五到七年，快则三五年，布隆迪水稻的杂交化率就能达到70%，基本上可实现全国粮食自给自足。”对于未来，杨华德信心十足。
冬天来了，春天咫尺之遥。再有一个多月，又一个春节即将来临。杨菊芬知道，“过年他也不会回家。”
农事不等人，农时贵如金。杨菊芬理解丈夫的坚守，但也放不下牵挂。
她通过视频问丈夫，“你想不想我？”
“你说呢？”视频那端，杨华德反问，语气中透露着“不满”，“这还用问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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