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看来,俄乌冲突暂时看不到停战或签署和平协议的基础,冲突将长期持续。如果2024年特朗普赢得大选,俄乌局势会迎来一些微妙变化。
每经记者 李孟林 郑雨航 每经编辑 兰素英
2024年2月24日,俄乌冲突迎来两周年节点。
两年前,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二战以来欧洲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震惊全世界。两年后,这场冲突丝毫没有终结的迹象,也同样出乎多数人的预料。
外界已经开始对俄乌冲突产生了“注意力疲劳”。在欧盟,斯洛伐克和匈牙利公开表明对持续援乌的不满态度,多国民众也要求欧盟政策更多考虑普通人的生活。在美国,援乌成了两党党争的焦点,新一轮600亿美元军援被卡在国会迟迟不能通过。
与此同时,巴以新一轮冲突爆发,抢走全球政治争吵的聚光灯。冲突外溢,区域内各方力量开始或明或暗地加入角力。全球多个热点地区的军事摩擦此起彼伏,世界似乎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地缘政治动荡时期。
在两周年之际,探讨俄乌冲突的未来走向、评估世界格局新的动态演化正当其时。《每日经济新闻》就相关问题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
在王文看来,俄乌冲突暂时看不到停战或签署和平协议的基础,冲突将长期持续。美国在这场冲突中成为了最大的赢家,特别是令欧洲对其依赖性更加严重。但从长期来看,美国在冲突中采取的金融和科技武器化等手段暴露出其虚伪性,新一轮地缘政治动荡局面也反映出其领导力的急剧下降。
作为国内知名的智库专家,王文的研究横跨大国关系、全球治理、宏观经济等领域。多年来,俄罗斯相关话题一直是王文的重点关注领域。冲突爆发后,王文先后五次前往俄罗斯调研,行程覆盖21个代表性城市,获得了丰富的一手认知。
回顾过去一年的战场形势,俄乌双方沿着1000多公里的战线,陷入了残酷的消耗战。乌克兰自2023年年初开始积极准备的大反攻未能取得预期效果,反而在西方援助下滑和兵源枯竭的情况下,丢掉了巴赫穆特和阿夫杰耶夫卡两个重镇。俄罗斯方面,其经济撑住了西方多轮制裁的压力,人力和武器源源不断地投向战场。
然而,双方都无法取得压倒性的战场优势,而又丝毫没有展开和谈的基础,冲突长期持续下去几乎已经是定局。展望2024年,一向对欧洲事务不甚关心、对北约持怀疑态度的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的可能性不容忽视,这或将成为影响俄乌局势最大的变量之一。
NBD:目前来看,俄乌双方没有和谈的迹象,俄乌冲突展现出长期化的趋势。您认为俄乌冲突后续如何演化?
王文:实际上,在俄乌冲突爆发后的第三天,我就曾经接受过采访和公开撰文,判断俄乌冲突将会长期持续下去,这是一场拉锯战和持久战。后来从2022年九月份开始,我到俄罗斯实地调研了21个城市。当时我也曾讲过,乌东四州最终的状态,可能是俄乌双方各自占据一部分控制区。
当前俄罗斯占据了差不多乌东四州90%左右的地盘,而乌克兰在2023年9月份反攻到现在一年多以来,效果并不明显。从目前来看,双方都还没有完全停战,甚至签署和平协议的基础。
NBD:造成这种长期拉锯的原因是什么呢?
王文:我觉得有三方面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西方并不希望这场战争以目前的各方疆域和控制区来结束。西方仍然幻想通过乌克兰打压、遏制俄罗斯,甚至通过诱使和欺诈的方式让俄罗斯崩盘,这样一种战略企图是长期存在的。
第二,目前由于本身国力和战略目标等原因,俄罗斯也无力继续扩大战局,但是也没有办法完全退出。如果俄罗斯退出当下控制的90%左右的乌东四州的话,那就意味着这场特别军事行动的失败,这会危及到俄罗斯当下的政权,所以俄罗斯也无路可退。
第三,当下的乌克兰当局同样也无路可退。以泽连斯基为总统的当下政府,对和平谈判提出了过高的要求,包括俄罗斯全面撤军、惩治战犯等条件,俄罗斯肯定是不可能满足的。然而,乌克兰在西方的支持下,也还能维持住当下对俄罗斯的相对防御态势和拉锯状态。
所以,种种原因显示,这场冲突将会继续持续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或更久。
NBD:2024年美国大选可能是影响俄乌局势最大的外部因素。假如特朗普当选,会对俄乌冲突带来怎样的影响?
王文:目前美国大选与俄乌局势正处在舆论相互干扰、非常微妙的阶段。前段时间,普京总统接受美国记者(塔克·卡尔森)的专访也谈到,他更喜欢和愿意接受拜登,类似的言论会对美国大选产生一些舆论层面上的影响。美国大选关于俄乌局势的辩论和报道,也在影响着俄乌局势的进展。相互之间在舆论层面上是一个互相建构的关系。
如果2024年特朗普当选,我觉得会给俄乌局势带来一些微妙变化。
对于俄罗斯而言,特朗普是一个值得交往和互动的对象。特朗普在此前任期上不止一次表达过对普京的钦佩,也有其他积极的言论。特朗普也承诺自己当选以后不会再给乌克兰更多军事的援助,所以如果特朗普当选,我觉得俄乌局势会有所缓和。在这样的背景下,俄乌局势受特朗普当选的影响会超出我们的预期。
但是另外一方面,美俄之间在国际格局上的大国矛盾已成,所以即使特朗普当选,我觉得美俄之间的矛盾也将会长期持续下去。俄罗斯在短期内、甚至在可预见的将来是不可能愿意回到西方怀抱的。俄罗斯跟西方在这次冲突中完全撕破脸,未来将长期处在一种非常紧张的状况下,我觉得这是能够预判到的。
冲突发展至今,美国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华尔街日报》近期发文,细数了美国自俄乌冲突以来得到的好处:便宜稳定的能源吸走了大量的欧洲企业投资;液化天然气(LNG)对欧出口大增,新LNG项目火热开工,到2030年三分之二的LNG出口量都将卖给欧洲;国防和航天领域的工业产值两年增长了17.5%,新一轮600亿美元援乌资金,实际上64%都将回流至美国的国防工业。
直接的经济利益之外,美国还通过俄乌冲突加强了对欧洲的领导能力,在地缘政治的“大棋”上暂时获胜。然而,在动荡的世界格局之下,美西方之外的国家也在积极地谋划新的变革,找寻新的机遇。
NBD:欧洲受俄乌冲突的直接影响最大,而美国客观上来讲在能源出口和承接欧洲工业上获益良多。您如何评价这场冲突对欧洲的影响?长期持续下去,欧美内部是否嫌隙会加剧?
王文:我在此前的多次专访和撰写的文章中反复讲到一个观点,就是美国是这次俄乌冲突的最大赢家,没有之一。
从浅层的方面来讲,美国在能源和其他物资贸易上全面承接了欧洲的市场,替代了俄罗斯。换句话说,每年欧洲从俄罗斯进口差不多一千亿美元左右的能源,以及差不多一到两千亿美元左右的其他物资,大多数都由美国来承接了。美国在这次俄乌冲突中大量消耗了武器库存,所以其军工生产商、销售商极大地获利了。美国军工股在过去两年里每年都有30%左右的涨幅。
第二,就是美国全面影响和阻止了欧洲在未来可能跟俄罗斯全面缓和的可能性,进而使得大西洋联盟得到全面的缝合。
在这场俄乌冲突中,由于种种的战略谋划,欧洲全面倒向了美国,在整个大西洋联盟体系下处于“从属地位”。这次冲突后,欧洲对美国的依赖将全面增强,因此说到欧美内部的嫌隙,我觉得会因为这种战略依赖和从属地位而被稀释。欧美之间有很多矛盾,但是相比于在俄罗斯所谓的“整体的威胁”下,欧美之间的内部嫌隙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一个基本状况,我们需要客观的认知。
第三,俄乌冲突中美国相对获得了一种战略上的闲余空间,也是美国的最大获益之处。通过乌克兰以乌治俄、以俄压欧,美国可以对本国的经济发展以及对中国的遏制等方面投入更多的力量。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过去三年拜登的执政,尤其是俄乌冲突爆发两年以来,美国对中国的遏制是在加速加紧的。这是一盘大棋,而在这盘大棋上,美国暂时获利。
但是,美国的暂时获利并不能掩盖美国霸权迅速衰落的进程和未来的预期。美国这次无论是通过战略图谋,逼迫、挑动、煽动俄罗斯动手,还是用金融和科技武器化的手段压制俄罗斯,抑或是没收俄罗斯海外的资产等,都暴露出其虚伪性。我觉得美国短期得利,但长期则将是一个输家。
NBD: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一个新的地缘政治动荡时期似乎开始了。俄乌与巴以、世界其他区域的不稳定是否存在关联?
王文:是这样的。我们(人大重阳)在俄乌冲突两周年之际发布了三份报告,认为新的地缘政治动荡体现出一种“大争之势”。这样的大争之势下,各个力量都在崛起,尤其是地方武装的力量。在俄乌冲突和巴以冲突之外,过去的一年多里,全世界造成25人死亡以上的军事冲突超过180场。世界处在自二战结束以来最动荡的地缘冲突进程中,死亡人数和因动荡而流亡的难民人数都创造了二战以来的新高。
这样的形势,一方面折射出美国领导力的急剧下降,无力把控世界的稳定。在如此动荡的国际格局下,变革的声音也在加强,所以无论是金砖国家的扩容,还是全球南方的兴起,世界上越来越多的非西方力量都在谋划着新的变革。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觉得世界未来的发展一方面充满不确定性,但世界会在动荡中重新寻找到新的变革与发展,以及新的动能和机遇。
封面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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