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张宝莲 每经编辑 易启江
跟巴菲特喝过酒、有着“茅台最牛股东”之称的林劲峰，曾创造过23年连续盈利的投资神话。
然而，高炉家酒，似乎成了他投资生涯的一次滑铁卢。
今年1月1日起，坐拥“高炉家酒”和“双轮”的徽酒集团开始全员放假。公司给出的原因是：为了解决因公司订单不足、资金困难给全体职工带来的职业发展影响。
林劲峰当年以高出挂牌价1亿元、总价3.09亿元拿下的徽酒之王高炉家酒，昔日红遍大江南北，现在竟已陷入危机。
1月26日，涡阳县经信局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简称“每经记者”）表示：“通过政府帮扶，企业已启动一条生产线，解决遗留问题。下一步准备启动第二条生产线。”随后的2月1日，林劲峰向每经记者表示，现在徽酒集团有两个生产车间已复工。
此前的采访中，林劲峰告诉每经记者，自己已决定退出徽酒集团。2009年入股，2024年决定退出，10多年里，林劲峰接过高炉家老酒厂后，打造出一个4A级景区新酒厂。
对于当年仅历时一个多月就拿下高炉家酒，而如今决意离开，林劲峰称之为“草率的代价”。
“草率的代价”
在林劲峰的谋划中，高炉家将在2018年上市。但如今，企业的现实表现，与林劲峰当初的设想差距已然太大。
这位涉足白酒、房地产、金融、家居零售等投资领域，曾创造23年连续盈利投资神话的知名投资人，已萌生退意。
“我肯定要退出了。”1月29日下午，林劲峰在微信上告诉每经记者。
2023年12月末，有工人在高炉酒厂拉起讨薪横幅。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不过事情在网上也快速发酵。1月上旬，每经记者实地走访徽酒集团时，一位酒厂知情人士向记者表示，酒厂资金链断裂。此外，每经记者走访中了解到，厂区内三间成品仓库和三间生产车间存放的成品酒被法院查封，合计价值1220万元。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张宝莲 摄
林劲峰告诉每经记者，欠薪是经营问题，自己是徽酒集团董事长，酒企经营由总经理负责，自己“只看战略和团队”。对于人述人士所说资金链断裂问题，林劲峰表示否认：“断裂这个不存在，断裂了他们怎么还领到工资了呢？全领完了，现在也没欠薪了，也恢复生产了。”
记者了解到，作为控股股东的盈信集团，曾在内部员工群中对徽酒集团经营问题作出回应，部分内容如下：
“最近，大家很关心盈信集团所投资的徽酒集团。盈信集团2009年、2014年合计投资徽酒集团6.18亿，徽酒集团2009年改制以来，纳税超过18亿，支付薪酬超过10亿，支付银行利息超过2.5亿。投资超过5亿将高炉酒厂建设成国家4A级景区。”
“2009年改制以来，盈信对酒厂的经营层一直给予了完全充分的经营授权，以及极大力度的全方位支持，包括为酒厂无偿担保银行贷款超过5亿。盈信相信，现有的经营层完全有能力处理好酒厂当前面临的各种问题，也应当对当前的经营结果负责。盈信也恳请酒厂的所有合作伙伴对酒厂的经营层给予更多的理解、支持和信任……”
在投资高炉酒厂之前，林劲峰以成功投资茅台一战成名。2003年，林劲峰创办盈信投资，以1200万元投资贵州茅台，成为茅台第六大股东，2015年持有股权的市值达10多亿元，回报率高达110倍，成为业界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他也因此被称作“茅台最牛股东”。2007年，林劲峰又投资了西凤酒。对于投资高炉家酒，林劲峰信心满满。
不过今天回过头看，林劲峰向记者表示：“草率的代价。过去的成功投资让自己飘飘然了。”
▲林劲峰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溢价1亿元的收购
林劲峰与高炉家酒结缘始于2009年。
2006年，高炉酒厂原厂长刘俊卿因贪腐入狱，此后高炉酒厂的经营一度陷入困境。2009年8月，新华网刊登了一篇名为《安徽双轮酒业挂牌出售100%股权》的文章，双轮酒业被以2.09亿元的底价挂牌出售。林劲峰在深圳看到这则新闻后，颇感震惊，第一反应是不能让这已然走过60年的酒厂倒掉。很快，林劲峰以3.09亿元拿下双轮酒业100%股权。2009年9月19日，高炉家酒成功完成股份制改造，由国营转变为民营企业。
在当时的林劲峰看来，高炉家酒是个优质投资标的。位于淮北平原腹地的涡阳县高炉镇，以涡河取水，全年阳光照射充足，酿造的美酒曾风靡大江南北。西汉时期，高炉酒曾留下“汉三杰闻香下马，高炉酒十里飘香”的佳话。
▲高炉镇位于涡河畔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张宝莲 摄
上世纪50年代，高炉酒厂建成了行业内第一个机械化生产车间，还曾派出技术团队无偿支援古井、口子、种子等周边兄弟酒厂的建设。[1]
上世纪80年代，高炉陈酿凭借独特的酒体风格，荣获国家工业部优质酒称号，列属“高档货”。上世纪90年代，高炉双轮池和高炉双轮王风靡全国，高炉家酒以双轮发酵工艺著称，主打“酒喝了口不干、头不疼”。2000年，双轮酒业挂牌成立，2001年至2004年，高炉家酒销量连续4年在徽酒中排名第一。[2]
据介绍，高炉酒厂有百年历史的大曲发酵老窖池168条，明清古窖池12条，是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单位。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在拿下高炉酒厂后，林劲峰对酒厂进行了由里到外的改造。2013年4月，高炉酒厂启动了中国最美酒厂——H9工程建设改造，到2022年，高炉酒厂已经成为4A级旅游景区。
错过的黄金10年
2015年开始，林劲峰谋划高炉家酒的上市，通过集团化运作、对酒厂增资等，做好上市前准备。
2015年4月，徽酒集团挂牌成立，作为一个控股平台，除了双轮酒业外，还拥有多个子公司。
同年，林劲峰为徽酒集团拉来3.09亿元增资款，其中包括前海开源基金、中银集团投资有限公司控股的澳门南通信托投资有限公司、西南糖酒公司、成都第七元素科技公司等机构及自然人股东。
林劲峰告诉每经记者，拉来的这笔增资款全部给了高炉酒厂，用于补充流动资金。加上期初购买双轮酒业的3.09亿元，以及其所称为改制前老酒厂垫付2亿元隐性债务，对酒厂的投入达到了8.18亿元。改制后的徽酒集团贡献税收18亿元，薪酬支付12亿元。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为了酒厂经营，林劲峰还请来曾经深度参与打造泸州老窖“国窖1573”和郎酒“红花郎”的传奇人物、“白酒点金手”卢国利担任徽酒集团CEO。在卢国利的主导下，2016年，高炉家提前完成8.18亿元销售目标，同比增长了67%。[3]
2015年，徽酒集团喊出了在2018年上市的口号，并计划确保2025年实现销售目标100亿。
2015年的5月、6月，迎驾贡酒与口子窖相继上市，与古井贡酒、金种子酒一起，4家上市酒企定格了安徽白酒的头部阵营。2023年，距离高炉家酒百公里外的古井集团，已经迈入200亿元营收俱乐部，并冲刺下一个300亿元的目标。
随着2018年白酒IPO收紧，徽酒集团未能如期上市。由于经营层未能完成业绩承诺以及全年经营目标，市场营销未能奏效，卢国利卸任，林劲峰亲自接管高炉家，为下定决心将酒厂经营好，他将深圳的户口迁至高炉镇——一个常住人口不到10万人的小镇。
2022年7月，林劲峰曾在自己的公众号自述：“从2009年至2018年，九年的时间，高炉酒厂更换三任CEO，走过许多弯路，以至于错过了白酒行业的黄金10年。”
▲截图来源：林劲峰微信公众号
在每经记者走访徽酒集团时，有员工对记者表示，林劲峰的新理念和酒厂原来的理念不同，而林劲峰似乎也有自己的苦衷。
在林劲峰看来，酒厂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至今还未解决，也影响了企业的经营。
林劲峰向记者发来多份材料，详述了接手企业后面对的种种历史遗留问题，而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也为这场白酒与资本的联姻带来症结。
林劲峰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在2009年改制前，高炉酒厂持有双轮股份100%股权，并持有双轮酒业13.03%股权，而双轮股份又持有双轮酒业86.97%股权。高炉酒厂100%控制着双轮酒业，涡阳县财政局则控制着高炉酒厂。而改制后，林劲峰控股双轮酒业，但高炉酒厂和双轮股份并未完成注销。林劲峰表示，曾多次向当地政府反映过，但是始终未得到妥善解决。此外，公司还与改制前的老酒厂、县政府相关部门存在债务、借款、税务等纠纷。
外购原酒的争议
一位不愿具名的酒厂知情人士认为，2018年，林劲峰亲自接手酒厂管理后，带来了一些新理念，但这些新理念与酒厂过去的理念有冲突。他向每经记者表示，林劲峰对当时的管理层并不满意，希望以降本增效的方式运营酒厂。
该知情人士透露，2013年、2018年，高炉酒厂进行过两轮减员，对象主要是生产部门的酿酒车间工人，“当时要让厂里的（生产）人员去做销售，但厂里基本上都是文化低的，做销售肯定不行，就要被裁掉。”
▲酿酒工人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但林劲峰对前述知情人士的看法显然并不认可，“人员富余为什么不减？可以与其他可比酒厂的人均销售、人均产能作比较。2009年改制后，原管理团队将买断工龄的员工基本都重新聘用，造成了酒厂成本的极大负担。也辜负了投资者的信任。2018年，（酒厂）人员严重超编。”
林劲峰亲笔撰写盈信2016董事会报告时这样描述高炉酒厂：“酒厂巨额的隐藏在财务报表后面的历史遗留问题，让我们的前行举步维艰，虽说是全资控股，政府也不允许我们有任何减少冗员、降低成本的动作（不创造价值的人员超过千人），毫无建树和作为的两任CEO更让我头痛不已，我被迫在2014年兼任高炉酒厂CEO！”
减员的目的在于降本，酿酒需要贮存大量的原酒，占用资金，也需要大量的酿酒工人。“现在酒厂酿的酒已经很少了。”据上述人士透露，减员以及降低库存压力，为高炉酒厂压缩了相关费用；不过，高炉酒厂的酿酒工人数量减少后，原酒生产能力下降，一部分原酒需要通过外购以满足市场。
▲酿酒工人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我们自己生产的原酒不用，现在库存接近1万吨，却大量采购原酒，您觉得是什么原因？”林劲峰反问记者。
据媒体报道，2017年，林劲峰对高炉酒厂进行了一次摸底：市场上尚有6亿元的高炉酒库存，加上酒厂4亿元的原酒库存共10亿元。而当年高炉酒厂全年营业额才10亿元。
一位徽酒集团的知情人指出，外购代替自酿白酒会影响白酒品质。每经记者以白酒供应链身份致电高炉家酒质量相关负责人，询问能否通过部分基酒外购进行勾兑，并保证酒体的风味不发生明显变化，对方表示：“那是必须的，做技术必须得达到这种程度。”对于外购酒是否会降低酒的成本时，他表示：“这得看你原来的成本，如果原来的成本很高，能降。如果酒本身很差，想提高酒质就必须增加成本。”
林劲峰对此表示：“外购部分调味酒是口感的需要，也是质量部定的。”不过，他向每经记者表示，目前（徽酒集团质量总监）高飞已经调整好新配方，除了酱酒外，全部是酒厂自产酒，“已经完成了消费者测试，现在新产品（原有产品新生产）应该都是自产酒。”
高炉家酒的下一个主人？
2018年之后，徽酒集团多次推出最新战略单品，被认为产品线混乱，且未形成具有竞争力的核心大单品。
2018年下半年，兼香系列“抱朴9”上市；
2020年，酱香型白酒“百岁”上市；
2022年7月，高炉家“青10”（原和谐年份10）上市发布。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林劲峰曾表示，高炉家未来在产品和渠道方面更加聚焦，不贪多，不盲目扩张产品线、盲目招商，并严格管控价格。
林劲峰对记者解释，“青10”一直都有，新品抱朴兼香系列、百岁酱香只做团购。
在业内人士看来，高炉家接二连三地推出新品，同一个品牌承载多个香型，是错误之举。《传才战略智库》对每经记者表示：“高炉家的问题在于单一品牌选择多重香型，造成了巨大的市场与消费识别难度。”
对方介绍：“香型多元化与品牌多元化具有一定‘对应性’关系，一般情况下，一个品牌对应一个香型更容易形成识别。白酒主流企业会将香型品类上升到战略高度，特别是原创性香型企业不会选择多香型。如贵州茅台酒只会选择酱香型白酒，山西汾酒只会选择清香型白酒，五粮液、泸州老窖只会选择浓香型。如果一个企业选择多香型，必须以‘独立品牌’对应‘单一香型’，这样也会建立识别度。如四川郎酒选择了多香型，但以独立品牌对应香型。”
2023年12月下旬，每经记者实地探访徽酒集团打造的中国徽酒文化艺术馆，在此处可以购买包括高炉家的多款产品，如和谐年份酒，百岁等，此外还有五粮液、洋河等一线名酒。二楼有白酒陈列柜和商务宴请会客厅。馆内一位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是一家商贸公司，销售全国各地的名酒，包括徽酒集团的高炉家酒。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知趣咨询总经理、白酒专家蔡学飞对每经记者表示：“这种营销类似于直销，没有渠道优势也不在乎品牌，是只追求短期销售的应急措施。”
不过，按照林劲峰的说法，2018年后的新品只做团购。百岁酱香定价在千元以上。西南证券的一份研报表示，对高端品牌来说，品牌为主，渠道为辅，主要采取直营＋经销的方式，注重团购客户和大型KA（重要客户渠道）。
蔡学飞认为，高炉家酒眼下需要解决自身的债务问题，“曾经也是老名酒，在安徽市场具有一定的消费基础，特别是二三线城市。退回区域，做一个小而美的区域主体，逐渐进行产品结构升级，从而在未来有可能赢得新的发展机遇。”
如今，白酒市场竞争愈发激烈，马太效应愈发明显。省内强敌环伺，省外的酒企也在瓜分安徽市场份额。2024年1月，安徽省社科院经济所企业研究室主任吴华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省外白酒已占据安徽市场约22%的份额。光一个洋河凭借地缘优势，拿下了近15亿元的市场份额，对安徽白酒品牌形成巨大挑战。
留给高炉家酒的时间不多了。
对于意向交易对手，林劲峰并未透露，记者询问是否包含酒企，林劲峰表示：“都有。”而对于此前提到的历史遗留问题，他表示：“投资人看的是未来，他们看中的是品牌价值——高炉、双轮、高炉家、百岁、迎客松、徽酒。时间长了，也就不是问题了。”
策划|何强 孙嘉夏
记者|张宝莲
编辑|易启江
视觉|刘阳
排版|易启江
记者手记 | 高炉家的故事今天依然有借鉴意义
高炉家酒对徽酒的统治已经成为过去式，安徽的白酒企业就能掉以轻心了吗？非也，安徽一直是白酒竞争的激烈地带，这几年茅台、五粮液已经渗透进安徽大本营，隔壁的洋河也在猛烈进攻，四朵徽酒金花还在不断内卷省内市场。
白酒市场份额提升主要是挤压式增长，安徽800元以上的白酒价格带，除了古井贡酒的古26，还有外来的53°飞天茅台、第八代五粮液、国窖1573、青花郎等争霸，甚至连300-800元的次高端地带也被金沙酒、洋河大曲、剑南春等分得一杯羹。
另外，白酒行业市场份额向龙头集中，白酒市场的消费群体又发生转变，年轻人不爱喝高度白酒，中国白酒的产量已经连续多年下滑，2023年，中国规上白酒产量449.2万千升，同比减少2.8%。
这种趋势下，白酒行业从粗放发展转向精耕细作。这要求企业具备稳定的经营团队、战略和战术。高炉家的故事在今天依然有借鉴意义，就像印度诗人泰戈尔在《飞鸟集》中所写的：“过去的事情，就像昨天的灰尘，今天却要成为明天的种子。”对于现在的头部酒企来说，居安思危、持续优化至关重要。
本文参考资料：
[1]相约成都丨我们已到，恭候您的莅临！微信公众号“高炉家丨徽酒1949” 2019-03-16
[2]记高炉家•徽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安徽省食品行业协会官网 2018-08-16
[3]高炉家提前完成8.18亿目标，同比增长67%，新品动销83%，“333战略”稳步推进。安徽省酒业协会官网 2016-12-26
封面图片来源：每经制图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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