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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铜川的“追光”故事

    每日经济新闻 2023-07-28 00:01

    每经记者 张静 夏子博    每经编辑 贺娟    

    在铜川市新材料产业园的3号办公楼的一间小型会议室里,石元结束外出参会后,又即刻接待客户,在他的助理介绍下,石元被短暂打断,匆匆起身与参观公司的来访者握手,简单打招呼示意。

    石元是澳威激光创始人,最初在硅谷创业,2015年把公司总部从硅谷迁至西安,因为铜川的光电子产业,2019年在离西安约70公里的铜川,投建了生产制造基地。

    铜川,这座位于陕西省中部的小城,在多数人印象里,比较显著的标签是煤炭,即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主人公孙少平曾经挖煤的“铜城”,曾是陕西煤炭产业的“台柱子”和“半壁江山”。

    因煤而兴,但亦因单一资源依赖,与许多资源型城市一样,面临资源枯竭、产业结构失衡的窘况,很长时期内,转型寻找出路,是铜川发展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课题。

    而城市发展背后的深层逻辑,是能否找到和建立真正有价值的产业布局,传统能源产业之外,铜川转型亦在寻找诸如汽车零部件、航天科技、中医药等新产业方向,其中光电子产业,似乎正成为铜川转型出路的一束微光。

    石元这位从海外归国的创业者,成为了铜川光电子产业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

    铜川城市风光 图片来源:铜川市委宣传部

    艰难转型 “卫星上看不见的城市”

    铜川市东郊十多公里的鳌背山下,王石凹煤矿三面环山,50年代苏联建筑风格的厂房,419米的高耸井筒,绵长荒旧的运煤铁路,满山的自然苍翠,与工业留存痕迹的历史感,奇妙地和谐共存。

    王石凹煤矿,是铜川煤炭产业的缩影,这座城市曾拥有西北最大的煤炭产区和当时亚洲最大的水泥厂,被冠之以“煤城”。

    不过,和所有资源型城市的命运类似,铜川因单一资源和产业依赖,长期造成产业结构失衡,资源开采枯竭,透支生态环境困境,一度沦为在“卫星上看不见的城市”。

    2009年,铜川被列入全国第二批资源枯竭型转型试点城市,2013年被确定为全国老工业基地调整改造规划城市之一,从此开始了艰难转型。

    资源型城市转型,产业结构调整往往是关键,对于铜川这样资源、产业、人才、财政不占优势的小城,转型其实并不容易。

    “有一段时间,大家认识会有一点偏差,有些人认为转型就是完全抛弃旧的,全部拥抱新的,后来我们决定不放弃传统产业,走循序渐进改革的战略(道路)。”铜川市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相关官员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坦言,铜川最开始转型时有过方向争议,也很难。

    首先拿传统支柱产业煤炭、水泥开 刀,铜川壮士断腕式地关闭、淘汰落后产能,并同步开始采煤沉陷区治理、矿山修复、铁腕治污、生态保护。

    记者从铜川市发改委获取的数据显示,煤炭去产能1188万吨,水泥落后产能全部关停拆除,产能减量置换建成金隅冀东、尧柏两条国际一流万吨生产线。

    调整结构后的传统产业统一归为资源能源产业大类,高质量深耕,产业集群化和链条式发展,如煤电铝水泥联产联营循环经济产业链,绿色新型建材等。

    “我们这些年的结构性调控改革,付出了很大代价,按照这两年煤炭价格,铜川其实失去了大量税收和经济效益。”上述发改委官员告诉记者。

    同期,铜川亦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提出陕西制造、铜川配套,西安研发、铜川转化,关中建设、铜川增材策略,成为铜川转型的新产业方向。

    其中,因临近西安的地缘优势,及老工业城市的基础条件,铜川率先从陕西汽车产业中尝到甜头,陕西汽车制造、铜川配套成为转型突破口之一。

    目前,铜川已具备车轮集成系统、系列车桥总成、制动系统、新能源电池、专用车等汽车装备配套产业能力,聚集了玲珑轮胎、汉德车桥、海越能源等20多家汽车零部件企业。

    “我们的产品能与陕汽、法士特、比亚迪等省内汽车链主企业形成配套”,陕西达美轮毂有限公司董事长肖斌告诉记者,达美轮毂总规划年产铝合金轮毂600万只,近年陕西新能源汽车井喷式增长,看好未来汽配巨大市场缺口。

    意外“追光” “这么小的城市,你能做什么?”

    在汽车零部件产业外,“西安研发、铜川转化”的航天科技领域,亦是转型产业方向之一,基于商业航天的风口,铜川布局相关产业,在国内商业航天领域率先形成全产业链,具备了研发、制造、测控的产业能力。

    铜川市工业和信息化局主管产业的官员向记者表示,商业航天是铜川不同于别的地方的发展特色和亮点,“一个小小铜川把航天做到这程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上述官员告诉记者,铜川转型的新产业方向,一般基于陕西产业发展的规划,以及结合铜川的实际情况来布局,“铜川这么小的城市,可用地也有限,传统资源优势已不复存在,你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做什么产业,是铜川转型过程中始终避不开的难题,而所有转型出路中,让人意外的是光电子产业。

    从铜川地图上看,铜川分为老区和新区,向东北方向一路延伸是山脉夹缝里狭长的老区,新区在西南方向是一大片规整连片的平原,光电子产业所在的铜川新材料产业园区则位于新区的头部。

    不过,新材料产业园区最初产业定位并非是做光电子。

    铜川新材料产业园区管委会主任杨军告诉记者,产业园成立时想做成照明产业园,主要是基于铜川的传统建材转型,以及光电照明在当时是蓝海市场,“但把光电照明在铜川重新孵化起来,对标佛山这样的城市去做,我们的条件还是有限,很不容易”。

    此后,铜川新材料产业园区还探索过中医药、电缆等产业,但最终都没有形成主导和规模的产业定位。

    2018年,澳威激光的招商入园,成为铜川涉足光电子产业的开端,意外开启“追光之旅”。

    彼时光电子芯片及光刻机作为“卡脖子”的代表产业,成为了热搜的常客。国家层面亦一再强调光电子领域关键核心技术,出台相应政策鼓励光电子创新突破。

    当时,主营特种激光器件的澳威激光正在陕西计划投资生产制造基地,铜川也看准了光电子行业未来在国家整体布局中的重要性以及广阔的市场机会,“随着园区的招商宣传,我们和澳威激光建立了联系,公司基于综合考虑选择了在铜川投资。”杨军称。

    “澳威激光是光电子行业的中游企业,通过对澳威激光上下游信息的了解和掌握,我们认为上下游延伸能做,最后铜川市层面确定了光电子的定位及发展规划。”

    据杨军介绍,澳威激光创始人石元博士属于光电子领域的高端人才,2015年从加州硅谷将公司搬迁到西安港务区,2018年澳威激光成为产业园的第一家企业,此后一批上下游的企业相继入驻。

    资料显示,光电子集成产业规划占地2000亩,目前建成光电子的标准化厂房20万平方米,聚集的光电子企业共有30多家。

    从无到有 “公司门口那堆货,马上发给中兴”

    铜川转型突破口中,如果说汽车零部件等产业,有诸如陕汽这样头部企业投建而聚集的产业基础,光电子产业则完全是从零孵化的产业。

    对于小城铜川而言,意外成为“追光者”,虽然目前在舆论场鲜少有声音,但记者深入采访发现,铜川的光电子产业成绩可谓惊艳。

    记者从铜川市工业和信息化局获悉,以新材料产业园为主阵地,铜川已形成涉及半导体新材料、硅基光电子、激光雷达、光纤传感、红外晶体材料、芯片封装测试等七大领域,初步形成了从设计研发、原料制备、检测封装到生产应用的光电子产业链条。

    截至目前,铜川引进光电子产业30余家,从业人员1000余人,产值9.83亿元。实现了铜川半导体集成电路“从无到有”的产业蝶变。

    光电子产业上下中游链条上,记者发现,隐藏着不少细分的隐形冠军企业和高成长企业。

    澳威激光为特种激光器件供应商,产品广泛应用于光纤通讯、激光雷达上面,主打产品窄线宽波长可调激光器和窄线宽波长扫描激光器填补了高端产品的国内空白,解决了我国对外进口依赖问题。

    工商资料显示,澳威激光已获得西科天使、铜川产业基金等,以及外部北京航天国调创业投资、龙雀正方股权基金等机构进场。

    目前,澳威激光产品进入华为、中兴、英特尔等知名企业的供应链。“公司门口那堆货就是马上要发给中兴的。”澳威激光总裁助理张彬告诉记者,实际上公司订单很多,但因为是发展期的创业公司,产能尚不足,没办法完全消化大单。

    石元则透露,澳威激光计划将产业链向上延伸,投建自己的芯片厂,解决卡脖子的问题,亦和中游形成产业配套和协同,目前正处于融资阶段。

    产业上游的陕西铟杰半导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铟杰半导体)为半导体材料生产企业,是目前国内唯一可实现磷化铟多晶量产的企业。

    铟杰半导体相关负责人则告诉记者,“公司实现了磷化铟(InP)为主的化合物半导体原材料国产化及产业化,打破了国外限制,实现了替代进口芯片原材料,未来公司目标是国内磷化铟化合物半导体材料的独角兽企业。”

    光电子产业的下游代表企业为陕西日月芯半导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日月芯半导体),2020年4月成立,拥有覆盖集成电路设计、芯片制造、封装及集成电路应用的全产业链的业务能力。

    2022年陕西省隐形冠军培育库入库企业名单中,日月芯半导体在列,成为隐形冠军培育企业。

    “我们公司总部位于深圳,主要做芯片的封装测试,当初来到铜川是因为看中了铜川便利的物流条件,同时生产生活成本较低。”日月芯半导体相关负责人表示,实际上中国的芯片封装测试技术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而日月芯半导体的优势,一是能提供全链条业务,二是拥有目前处于国内先进水平的设备。

    “筹码”有限 如何突破财力和人才掣肘

    铜川光电子产业实现“从0到1”,且光电子全产业链都有相应企业落户,这样的成绩固然惊艳,但是产业缺乏相互协同和配套,企业业务缺乏上下关联,如何真正做出产业价值,成为杨军的“心事”。

    这背后,需要一座城市的自身禀赋、财政实力、人才引力、政策支撑、营商环境共同托底。而把视野放到整个铜川,其实也是小城铜川转型的困境。

    最难的问题是财政底气,铜川作为一个资源枯竭型城市,根据2023年第一季度数据,铜川市GDP为122.78亿元,能拿出手的“筹码”有限,而招商很大部分要看“真金白银”,即究竟能为企业节省多少成本?

    铜川物流、人力、用电成本都很低,招商方面当地政府拿出最大的诚意,做土地、厂房的配套,有主要领导挂职的企业专班一对一服务。

    “很多投资企业前期谈的很好,但是到开条件的时候也很现实,比如说免费厂房要多少年?税收免多少?免几年?面对这些情况,没有财力的支持根本就实现不了。”铜川参与企业招商的一名官员告诉记者。

    更现实的是,小城铜川在资源分配上的不足。“我们的各项土地指标都比较少,土地指标一年只有那么多,很大程度限制了我们发展。”上述官员表示。

    另外,铜川是陕西省内唯一一个没有本科院校的地级市,而根据官方数据,从6普到7普,铜川的人口下降了16.31%,人口外流明显,人才成为铜川发展的掣肘因素之一,更何况光电子所需的高端技术工人、产业工人。

    未来,西安与铜川高铁通勤只要15分钟,但铜川仍无法留住光电子所需的高精尖人才。

    “以硕博人才为例,就算工资有竞争力,但他们有很高的生活品质要求,尤其是子女未来教育和医疗,仅从这一点铜川与西安乃至咸阳、渭南等都根本没法比。”上述官员坦言。

    尽管如此,铜川从0到1的追光奇迹,已然被看见,铜川光电子产业已被纳入陕西省光子产业“一体两翼”布局,已有省级光学技术研究中心等共性技术研发平台落户。

    下一步,铜川计划重点发展集成电路测试、模块/器件、材料、零部件等领域,进一步布局化合物半导体及光通讯芯片,加快发展碳化硅、磷化铟等产业链。到2025年,打造成省内集成电路产业发展重要城市,成为陕西乃至西部地区重要的化合物半导体生产基地。

    正如新材料产业园区位于新区的头部位置,光电子犹如一颗“启明星”,成为这座小城转型的代表产业之一。下一步,铜川将如何续写“从1到n”的追光之旅,值得期待。

    封面图片来源:铜川市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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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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