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舒冬妮 可杨 实习生 张艺蕾 每经编辑 董兴生
并非所有企业都能走进春天。
当消费整体复苏之时,昔日的“烘焙第一股”克莉丝汀(HK01210,股价0.065港元,市值7879.5万港元)却再度卷入一场风暴。此前,公司披露称,由于经营困难导致在支付店铺租金、供应商货款、员工薪酬方面出现延误,已经为公司带来总计人民币5700万元的欠款。
近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多方采访克莉丝汀供应商、工厂及员工了解到,受困于公司内斗的克莉丝汀已经陷入停工、断供的泥潭。“很难再开了,希望早日破产清算。”公司创始人罗田安说。
在克莉丝汀生产基地上海双红面包有限公司,电动伸缩门已上锁 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生产工厂:去年就已关停
早在2022年7月,克莉丝汀就已陷入“经营异常”的漩涡。当时,公司被曝上海几乎所有门店已暂停营业,待兑付的预付卡券金额超2.5亿元,存在门店房租、员工工资被拖欠等多种问题。
今年3月10日,克莉丝汀发布的一则公告将所有问题放到了明面上:“本集团现金流紧绌并且遭遇经营困难,在支付店铺租金、供应商货款、员工薪酬方面出现延误,截至2023年2月28日,拖欠金额约为人民币5700万元。由于拖欠货款,若干供应商已展开法律程序,冻结了本集团的银行账户。”
克莉丝汀在公告中自述,由于疫情持续冲击及2022年上海(克莉丝汀主要营业地点)进行封控,消费者支出减少,集团业务遭受严重打击。尽管集团积极调整生产及销售策略,应对不利影响,但仍然不足以应付各种付款。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走访克莉丝汀上海生产工厂,采访公司供应商、员工发现,危机其实来得更早。
3月22日上午,在克莉丝汀生产基地上海双红面包有限公司,电动伸缩门已上了锁,保安室内空无一人,玻璃上仍旧贴着一则疫情防护通告,落款时间是2022年10月10日。
“厂里都没人了,保安都早就撤了。”一名周边公司员工对记者说,工厂去年就已经停工,2022年下半年还有员工多次上门讨薪,“原来这个蛋糕做得很好。但工厂这几年都没什么人气,员工很少。听他们说,这个公司不太行”。
当日下午,记者又来到克莉丝汀另一生产基地上海吉元德食品有限公司,情况相差无几:工厂大门紧闭,并无人员出入。
“听说又要开门了,我来看看。”在工厂门口,记者碰到一位在工厂工作十余年,目前已经离职的员工王丽(化名)在厂门口徘徊。她介绍,自2022年7月起,厂里就已经停发工资,8月份为了赶制中秋产品还加过班,到10月份停止生产,11月开始关门,不再让员工到厂上班。
“十几年前我刚来的时候,这个厂有两三百人,当时效益也很好,经常加班,一天工作12个小时。后来越来越不好,陆陆续续有人走,几层楼差不多(只剩下)百来人。去年底,有很多人走了,也还有人留下来。前段时间有的人工资已经发了,但我的还没有。”王丽说,目前自己已经找到了新工作,这次再来工厂,是为了要回被拖欠的工资。
3月23日,记者也拨打了上述两家公司的公开电话,但均无人接听。
关于拖欠员工工资,一名供职克莉丝汀近20年的管理人员向记者描述了更详细的情况。
“2020年疫情发生后,中间也停工停产过,那时候就开始出现一个月工资晚发一点,但(拖延时间)不是很长。真正变成一种常态化的拖延,是从2022年春节开始的,几个月就停发一下。到2022年下半年离职时,已经拖了几个月社保公积金了。”该管理人员说,自己从克莉丝汀离职时,已被拖欠了4个月社保公积金、1个月工资。
3月22日,记者也来到克莉丝汀位于普陀区金沙江路的上海总部,平时金碧辉煌的大楼如今连灯都没开,大门紧闭,仅留有一名保安在门口看守。记者了解到,自今年以来总部就没有人正常上班。
当天,不时有消费者到现场填写未消费完的预付卡券登记表。记者留意到,桌上有多张被填满的登记表。
克莉丝汀上海总部,大门紧闭 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供应商:已开始提起诉讼
有员工没拿到工资,有消费者的礼券和预付卡还没用完,也有供应商的货款被拖欠许久。
两名与克莉丝汀合作多年的供应商向记者确认,自2022年上半年起,克莉丝汀就开始拖欠货款,由于货款始终未结清,有供应商从2022年10月起选择停供,另有供应商已开始提起诉讼。
“有疫情原因,但是都把(问题)归结成疫情,我个人认为是不太对的,关键还是在经营上没有用心。你见过一个公司开会从不提业绩的吗?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你有见过吗?”前述在克莉丝汀供职近20年的管理人员说,她不认为克莉丝汀的败走仅仅是疫情的原因。
实际上,克莉丝汀高层之间,还爆发过旷日持久的内斗。2017年11月,克莉丝汀创始人、时任CEO罗田安被联合提案罢免董事职位。一年后,罗田安卸任公司CEO,由朱永宁接任。2020年5月,罗田安曾向港交所递交实名举报信,称朱永宁通过非法手段获得股权和投票权,而上市后的不断内斗拖垮了公司,朱永宁则回应称罗田安“不诚信,一片谎言”。
双方缠斗多年,克莉丝汀的经营状况也每况愈下。有供应商认为,下坡路是自2018年前后开始的。他回忆,2018年前后,克莉丝汀订货量开始下滑。另一名供应商则提到:“我们2014年进去的时候做得蛮好的,一个月供货七八十吨,到后来只剩十几吨了。”
到近两年,危机彻底爆发,一名自2014年起为克莉丝汀供应鸡蛋的供应商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2021年下半年起,克莉丝汀就开始出现拖欠货款的苗头。最开始,他与克莉丝汀签订的合同账期是30天,2020年下半年开始,双方协商账期延长至60天,到2021年末,克莉丝汀开始出现不按时付款的情况。截至目前,该供应商还有60余万元的货款未结清。
直至今年3月10日,公司一纸公告,将危机置于台前。
但在公告中,克莉丝汀依旧表示,目前,集团正积极谋求业务多元化,计划通过合适的融资方式(如出售资产及股本融资)解决流动资金问题,并于2023年上半年恢复营业。
对于业务的多元化发展方向,克莉丝汀并未在公告中具体阐述。不过,在2020年、2021年财报中,克莉丝汀均提到,正与部分中医院校磋商以建立长期战略合作,以期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结合食疗和康养元素,为克莉丝汀品牌注入更加丰富的内涵。
而对于上半年恢复经营,在供应商看来,克莉丝汀也许还会同2022年8月时一样,迫于压力解决消费者储值卡问题。到那时,被拖欠款项或许也有机会协商结清。
2022年3月时,有供应商由于克莉丝汀拖欠货款而开始断供。“到去年8月1号它要重开,所以7月27号那天,紧急召集我们供应商过去,要我们供货,于是双方协商,从结算30%货款,到50%,最后谈到70%,然后7月28号我们就开始供货。”
但他对克莉丝汀再度恢复到从前的经营状况已不再抱希望,“心思并没放在经营上”。
创始人:希望早日破产清算
“克莉丝汀所有门店暂停运营”登上热搜,但克莉丝汀这个品牌对年轻人来说可能很陌生。打开被尘封的历史,“烘焙第一股”确实辉煌过。
克莉丝汀成立于1993年,今年正好是其成立三十周年。克莉丝汀也是较早一批外资投资的烘焙企业代表,以西式烘焙冷链技术、中央烘焙工厂模式以及品牌化连锁经营模式而声名在外。
互联网的记忆里,克莉丝汀是2001年APCE会议、2005年全国运动会、2005世界乒乓球赛、2007年科学家远赴南极调研、2007年特奥会、2008全球华人篮球锦标赛、2008年奥运会(上海足球赛)的食品供货商,以及2010年上海世博会项目赞助商及糕点面包指定供货商。
2012年,在成立20周年之际,克莉丝汀在港交所上市,被称为“烘焙第一股”。
彼时,克莉丝汀在长三角地区拥有店面逾千家,年营收高达13.88亿元。2011年到2013年间,克莉丝汀始终保持着高速扩店态势,三年间合计新开234家门店。
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2014年起直至2022年上半年,克莉丝汀门店数处于净减态势,到2022年上半年,门店数已缩减至246家。伴随着门店数缩减,亏损接踵而至。从过往业绩来看,自2013年后,克莉丝汀已连续9年亏损,营业收入也在逐年下降。
2022年上半年,克莉丝汀实现收入约4650.9万元,较2021年同期的16182.9万元减少约71.3%;毛利则从7197.7万元减少到2022年上半年的920.9万元,同比减少约87.2%。
克莉丝汀称,收入减少的原因与2022年上半年上海发生疫情、集团实施关闭亏损店铺策略以及改变传统营销模式后新合作尚未带来收入增加相关。
但即使是在那次疫情中,克莉丝汀也仍旧有再火一次的机会。3月22日,记者在上海见到了克莉丝汀创始人罗田安,他告诉记者,当时,上海各方面包、糕点需求量加起来有十几万个,但供应商的货款和员工工资已经拖欠几个月,根本无力开工。
走到如今的境地,罗田安也反省过。“2012年,公司上市之后,人心就膨胀了,没有人认真搞经营了。整天都是各个股东来问,这个是不是可以投资?那个是不是可以投资?我否定了,然后意见不合,股东开始倒戈。”
之后便是长时间的股东“内斗”。对于公司目前情况,记者也试图联系克莉丝汀董事会主席兼执行董事徐纯彬、总经理朱永宁,但未获回应。
克莉丝汀的败北似乎已成定局,在《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与罗田安长时间的接触中,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把被挪用的钱拿回来,缩减规模,克莉丝汀还是有机会,重新再来……”
但当记者问及公司公告中“2023年上半年恢复营业”是否能实现时,罗田安反复告诉记者:“很难再开了,希望早日破产清算。”“还有很多员工的工资没拿到,消费者卡券里的钱没兑付,供应商货款没结。”
“没有机会了,时代变了……如果回到二十年前,四五十岁,可能还有机会,现在没有了。”一位接近罗田安的人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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