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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杠中年”杜冬的奇幻漂流

    每日经济新闻 2022-10-22 13:25

    ◎过去几年,在流量的漩涡之间,在传统与现代的藩篱之中,在文艺情怀与商业主义之间,“外来者”杜冬在理塘这座相对隔绝、资源匮乏的小城里发展文旅,打造微型博物馆群,艰难地建立起现代企业管理制度。

    ◎“我其实一直挺排斥计划,讨厌被安排,我希望能够经历多种多样有趣的选择,因为选择才构成了人生的意义。”

    每经记者 谢陶    每经编辑 唐元    

    在高原的杜冬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这是为贾樟柯《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蜡染的海报,你看蜡染的色彩跟纹路,这种质感是现代机器生产怎样也无法替代的,”杜冬透过手机向我展示着他在黔东南关于苗侗文化的见闻,双眼放着光,难以察觉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

    屏幕上缓缓滑过他拍下的蜡染艺术品的照片,太阳纹、回纹、三角纹、螺纹……精美纹路勾勒出一片片起伏变幻的靛蓝山水,截然不同于他曾驻留三年的高原小城——理塘。

    如今,卸任理塘文旅总经理已大半年的杜冬,正慢慢远离那座小城以及一个爆红的少年,但他似乎又与那几年的时光保持着某种默契与联系。那是一种烙印式的东西——因为时常在高原穿行而轻微干裂的皮肤、一聊起彼时经历就如泉涌的话语、以及不时在脸上浮现充满眷念的神情。

    2018年,杜冬只身前往理塘,带着本地团队挑起了发展文旅的重担。2020年,他又一度帮助运营丁真的内容,和这个男孩共同推开一扇扇陌生的窗户。去年底,3年合同期满的杜冬正式宣布离任。

    过去几年,在流量的漩涡之间,在传统与现代的藩篱之中,在文艺情怀与商业主义之间,“外来者”杜冬在这座相对隔绝、资源匮乏的小城里发展文旅,打造微型博物馆群,艰难地建立起现代企业管理制度。

    “跟此前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身份不一样,在理塘需要做很多具体而微的事。我原本不是一个喜欢被推着往前走的人,也不喜欢推着别人,但工作要求如此。除了工作,我也希望能够自如地在感兴趣的领域‘漂流’,尝试更多有趣的事。”杜冬说。

    谈及离任,他坦诚地表示,“这不是一个大家想象的艰难抉择,我最初就是带着倒计时来的。”

    翻越折多

    从成都出发,沿318国道往西南方向,经过康定市,翻越过经常积雪覆盖的折多山垭口,再越过几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才能到达理塘。

    这里算是杜冬与高原结缘的起点,翻过折多山之后,曾经模糊的想象,如一团氤氲的雾气化作成具体的人和物。

    理塘 图片来源:IC photo

    2007年,背包客杜冬从上海出发,经过一路颠簸,理塘的地平线首次展现在他眼前。“反正到拉萨还早,我们就晒干行囊,顺便观看当地的盛事赛马节,”杜冬在小说中写道。故事里,正是在赛马节上,他对当地姑娘一见钟情。“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整条河流都在她的目光里闪烁。”

    他日后经常来到理塘,后来于2012年搬去拉萨工作。杜冬开始潜心研究涉藏地区文化,四处走访,听藏族老人讲故事……那几年间,他多次穿越大半个中国,后来他将在理塘充满了奇遇与人情味的经历写成了15万字的《康巴情书》。2013年,《康巴情书》出版,他将一部分稿酬捐给了草原上的孩子。

    在此之前,作为一名典型的“文艺男”,杜冬活跃于豆瓣等论坛,花了大量时间钻研文学和翻译。文学作品中各种形式的艺术创新、先锋的文化以及放荡不羁的人生态度,令当时未到而立的杜冬深深着迷,也在潜移默化间影响着他的人生轨迹。

    “我其实一直挺排斥计划,讨厌被安排,我希望能够经历多种多样有趣的选择,因为选择才构成了人生的意义,”杜冬说。

    于是,在南京河海大学就读水利工程专业期间,他选择逃课去图书馆读莎士比亚的戏剧;毕业时,他选择跳过“对口”工作,去上海一家大型国企做英文翻译;工作后,他选择离开舒适区,踏上西行之路,进入一个更为广阔的陌生世界;在拉萨执笔行走多年后,他又选择了只身重返理塘……

    直到现在,杜冬仍习惯于认同过去的身份。“我本质上仍是一名记者、译者、作者。”而我们的对话也是从他此前翻译过的《发条橙》及波德莱尔的作品展开。一聊到酝酿已久、尚未出版的故事,他就心潮澎湃。“杜老师,你可别透露太多情节,小心被抄袭哈!”我打趣道。

    那一瞬间,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向上推了推镜框,仿佛陷入了过去时光的沉思。在拉萨时,杜冬住在百年历史的古屋,每天早上被小昭寺的鼓声惊醒,起来拿一份《西藏日报》,便缓步走入对面人声鼎沸的茶馆……

    重返小城

    几年之后的2018年,在涉藏地区从事多年内容及文旅工作的杜冬再次踏上了理塘的土地。这一次他接过了理塘旅投总经理的担子,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天真和对于涉藏地区文化的洞察,在这片仍未被旅游业完全“眷顾”的角落,发展文旅。

    杜冬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我到理塘工作时,核心景区勒通古镇的基础设施已经建设完了。但下一步如何开发、运营、推广,成为了摆在当地的一道难题。没有任何标准化的操作和可借鉴的模板,”杜冬说。

    于是一开始,杜冬首先将目光放在了人。“2019年3月,我招了十多名新员工。他们算是理塘第一拨的旅游人才。”这些员工,都是本地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刚刚念完高中或大专,从未接触过旅游,一般最远去过成都。

    头一年,杜冬在领导支持下,艰难地建立起HR岗位和绩效考核制度,采用现代的管理方式,每人每周都有可量化的工作清单。同时,他利用身边一切资源,一有出差机会,就轮流带人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他甚至还把几名员工“拉到”成都实习,让他们早高峰挤地铁,晚上回来做小组讨论。

    在员工眼中,杜冬永远是那个“完全没有领导样子的人”“常在深夜修改PPT”“爱喝咖啡,想法总是天马行空”。杜冬也常常和大家一起围炉夜话,聊人生,谈理想,以及理塘的未来。

    “最开始事无巨细都得我来做,我得像灯泡开关一样随时响应,”杜冬回忆道,“第二个年头,年轻人成长起来,还有了志愿者,并且有了分工,图片、视频、藏文翻译、设计、执行等开始有了条理。”

    慢慢地,杜冬也终于找到了切口,开始以微型博物馆为载体,改造这座小城的文旅肌理。他开始忙着协调本地房主、联系设计师与策展人、和学者沟通在地文化、还要和短视频博主一起商量拍摄脚本。在杜冬看来,“对于像理塘这样,资源、资本及人才匮乏但文化传统丰厚的小城来说,开发旅游不应是大拆大建式的,应该是像培养皿一样有机生长式的。”

    微型博物馆便是这样的“培养皿”。从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到藏戏微博物馆、再到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等近10个微博物馆,一个紧贴县城中轴线的高原微型博物馆集群在杜冬和团队的手中有了雏形。

    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 图片来源:游理塘

    就像是德西一村村民活动中心改造而成的喜马拉雅之声微博物馆,在杜冬的牵线搭桥下,由知名艺术家秦思源和团队打造。透过历经半个多月采集的牧场、古镇、寺庙声音,一个更为立体、丰富的理塘展现在游人眼前:赛马会、白塔寺内转经的人群、挤牛奶的牧民、母亲的摇篮曲……

    在杜冬眼里,“在地的声音承载了不可估量的文化记忆。做微型博物馆不是简单地陈列展示,而是希望游客能够走进博物馆,进入到当地人的生活,并与其产生奇妙的互动。”

    当把扎西卓玛漂亮的两层小楼改造成仓央嘉措博物馆时,工人们清走了这一家人过去的生活痕迹,杜冬靠着一楼的柱子,充满感伤地拍了张照片,一直存在手机里。

    一方面他渴望为这座小城带来更多积极的改变,一方面他又担忧他的“入侵”是否取代了这里热烈、质朴的生活。他的脑海中,两个念头互相纠缠着,会在一次激烈争执的会议后蹦出,会在漫步理塘纵横的街巷时浮现,也会在走出位于政府招待所的临时住处时出现。

    他无法确定,也没有时间迟疑,只好被别人推着,同时也推着别人不断前进,带着希冀,也带着压力。

    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 图片来源:游理塘

    漩涡内外

    2020年11月,丁真被摄影师胡波的镜头“捕捉”,发在抖音上之后,迅速席卷了大众的视野。他的横空出世,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身边人都卷入了聚光灯之下。

    对于杜冬和其团队而言,理塘未来旅游的发展迎来了一个不可忽视的机遇。当时,杜冬连夜给县里的领导写信,认为丁真的出现,“将给理塘旅游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

    几天之后,在杜冬等人的具体协调下,时差岛所拍摄的甘孜州文旅宣传片《丁真的世界》让“甜野男孩”再次“破圈”,短短72小时内播放量逾7亿次。走红一个月左右,新浪微博上与丁真有关的热搜超过60个,总话题阅读量超过200亿。

    图片来源:《丁真的世界》视频截图

    而《丁真的世界》中“时间像酥油一样慢慢融化”的小城理塘也一齐出圈。自此,丁真的IP也带有了浓郁的地方文旅属性。

    对肩负着发展本地文旅重任的杜冬而言,则要在丁真的内容及理塘的文旅开发两者之间进行协调平衡,整个过程充满了挑战。“当时,我没有见过比这更复杂的情况,”杜冬回忆道。各级政府部门、文旅机构、知名品牌、粉丝等多方力量“全部都搅了进来”。

    回顾那段充满了惊奇,也少不了挣扎的时间,杜冬始终希望的是,让理塘乃至更多高原的景色和生活,以其令人震撼的细节和力量,全景式呈现在大众面前,一如许多年前呈现在背包客的自己眼前那样。而不是一些纯粹的、流于表面的“符号”与“想象”。

    来自高原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地方的文旅发展,首先需基于对当地的深刻解读和情感理解。他甚至觉得,在进行文旅开发前,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地书”,深研当地传统、物产和地理,对文化肌理进行解读。“与此同时,我们需要紧紧盯着市场、舆论、玩法的不断演进,寻找到两者的契合点,特别是情感的契合点。”杜冬说。

    杜冬(右)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不知不觉,三年的理塘工作进入倒计时。去年底,卸任后的杜冬在微博写道:“顶着巨大压力拍摄《丁真的世界》,奇妙的光扫过理塘。小马珍珠最早一张照以及它的曼陀铃,他牵着小马进行第一场直播,仿佛只是去散步,去这样从家乡出发,走上了一条一年没有停歇的漫长道路。丁真珍珠,祝你未来前程远大,一切从心。”

    理塘,这座偏居一隅的高原小城,就如同一座小径分叉的花园,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此处短暂相遇,丁真去向了更多耀眼的舞台,而杜冬选择了继续他的“漂流”和探索。

    这种“漂流”生活不同于十多年前一切从心,自我为先的青年之游。如今的杜冬,努力在家庭责任、对自我的期待,对土地的情感,对文旅的探索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当我截稿时,杜冬在旅途中向我发来了刚刚拍下的关于色达的照片。我知道这个“斜杠中年”又开始向着远方漂流了,一直漂,直到天空变蓝……

    封面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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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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