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杨弃非 余蕊均 每经编辑 刘艳美
端午节假期,露营又一次霸占C位。
6月5日,文化和旅游部数据中心发布信息显示,2022年端午节假期,本地游、周边游、自驾游成主导,亲子、露营产品受到市场青睐。端午民俗、农耕采摘、露营野餐、漂流消暑成为端午节假期“四大热门主题”。
而在此前,飞猪于6月1日发布的数据显示,近一周端午露营预订量环比上一周增长超4倍。同程旅行近期发布的端午消费数据也显示,露营旅游搜索热度较去年同期上涨超200%。
各个城市也在推波助澜。比如,广州、成都专门在市内公园、绿道划定帐篷区,对露营加以引导并提供配套服务;南京、无锡、东莞等则以节假日名义打造露营节,希望以此带动更多旅游消费。
从2022年春天开始,城市露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走进大众视野,也吸引众多嗅觉敏锐的人“风口掘金”。不愿错过商机的入局者们迅速找场地、添装备,开门迎客。
这是全然不同于以往翻山越岭、荒野求生式的露营体验……
“露营热”促产业发展。图为近日宁波市北仑区一家户外用品有限公司的主播在线上直播销售户外用品 新华社图
被泛化的露营
智杰是一名资深摄影师,这几个小长假他都选择了在家“躺平”。但在20年前,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和发烧友们前往川西寻找美景。对他而言,露营是户外摄影的“衍生品”,是不得不在山顶林间过夜时,“为了生存”的做法。
在他眼里,露营是纯粹的。每次上山拍摄,他都会专门请当地村民带路,选好风向扎营,挖好排水沟更属于基本技能。同行者之间也有明确分工。比如智杰就主要负责体力劳动,“气垫只能手打,不像现在可以自动充气。”
“轻便”是那一届户外爱好者对露营装备最朴素的要求,当时的装备也未到国产替代的阶段,贵是真的贵。智杰通过做外贸的朋友买到一顶雪峰(Snow Peak)帐篷,花了两个月工资,“但也没办法,帐篷一定要防风防雨性能好的,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摄影)设备。”
这种“纯粹”露营当然是伴随风险的。一位朋友在独自前往川西时不幸遭遇事故,自那之后,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
今天人们热议的“露营”,已经不太一样——它被赋予了更多休闲意味,不仅地点更近、更安全,方式也更风格化,投射着一个人的喜好,生活方式甚至经济实力,专不专业反倒不那么重要。
指导搭帐篷,是当下城市营地服务的第一步,因为相当大比例自带装备的客人都是“小白”。而对量更大、面更广的“零经验党”来说,“拎包入座”的露营方式更加友好——坐在布置好的营位下就可享受自然,吃饭聊天。
至于过夜这件事,更已不是必选。城市营地、公园河边,到处都是“日归党”撑起的帐篷。甚至连帐篷也不再必需,支起一方六角形天幕,拉开蛋卷桌,坐在月亮椅上,再煮上一杯咖啡,就已达成仪式感。
事实上,露营作为一种“舶来品”,在国外已演化上百年。和早期追求“荒野感”的BC露营(Bush Craft)不同,2005年,“精致露营”(Glamping)在英国诞生,倡导睡得舒服、吃得精致的新兴户外休闲方式随即在美国、日本等地大受追捧。2016年,这个由“Glamorous”加“Camping”组成的新词被收入《牛津英语词典》。大约两年前,精致露营的概念在国内各大城市落地,即所谓“精致露营元年”。
城市营地“丸露营”2020年开业,主理人谭天更愿意用“Urban Outdoor”来解析今天的“户外”——走出家门、走出办公室门,就来到了户外。在他眼中,泛户外是现代都市人的一种强需求。
这种强需求使得“露营”标签被泛化。在整个经济面临需求收缩时,没有人愿意错过挣钱的机会。商家们几乎是“倾巢出动”,第三方平台随手一搜,咖啡厅得搭上“露营风”以便拍照,烤肉店得推出“露营套餐”有利检索。正是这种“谁都可以参与”的氛围,催生了这一轮现象级露营热。
火热的露营赛道
今年端午节假期,进一步催热精致露营;反过来,精致露营也进一步带火节日旅游消费市场。
和其他突然走进大众生活的休闲项目一样,露营经营谈不上有真正的“鄙视链”,但确实存在理念上的分别。粗略观察,进入精致露营领域的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玩情怀的,想把正宗的露营文化推广开来,愿意投入大量金钱、时间、精力在氛围营造上,一类是踩着点来挣钱的,“露营就是火了,用不着谈论意义”。
“天际线自然营地”主理人徐亮属于前者。他的精致露营启蒙源自日本。徐亮从小酷爱户外运动,原本经营着一家房车营地。2015年第一次接触日本露营文化,结果大受震撼。
“为什么一顶天幕会卖到2万块?一把椅子要1600元?”徐亮这才明白,精致露营对装备要求非常高,和自己过去以为的“背个小帐篷、搭个地垫就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他当即购置了大量装备带回所在城市,并从房车会员的“小圈”跨入城市露营这个“大圈”,与大众分享这些“有意思的东西”。在他的200亩营地里,一顶帐篷价值16万元。
另外一家“微光营地”负责人则属于后者,既不是露营达人,也没有强烈的户外教育输出意愿,仅仅是凭借商人的感知力,精准地抓住了市场需求——这条赛道的底层逻辑是主力消费客群变化带来的近郊游趋势。
“微光营地”对准的是新手客群。体验一次露营,只需付34元/人的场地费,即可进场租设备,168元包含一顶牧高笛的天幕加一张蛋卷桌和三把椅子,如果过夜,只需要另补60元加一顶帐篷。在扎堆的商业营地中,价格“亲民”。
营地负责人也并不避讳设备全为国产产品,他认为这既能降低运营成本,也避免将成本转嫁给消费者。
还没来得及真正普及,国内营地就已开“卷”。但眼下的情况是,营地质量参差,体验感差异巨大。反过来,多数消费者的习惯也还在养成中,并不在意所谓的纯粹、规则,以及其所蕴含的意义。
露营爱好者林芸对比说,在北欧,成熟的营地有接入性饮用水、用水用电一应俱全,方便、人性化,国内的营地更像是为了让人“放风”而设置的简易场地,软硬件设施“根本没法比”。
同时,不少参与者甚至还缺乏基本的规则意识。比如,在营地放飞自我,喝酒、大声唱歌到凌晨1点等等。
新露营者也很少听说LNT(Leave no Trace,无痕山林)七大原则,对破坏环境的行为并不在意——有露营者嫌营地垃圾处理区域太远,随手点开平台软件就下单一只塑料垃圾桶,用后弃之。
户外“试验场”
不可否认的是,很多人来体验露营就是“换个地方吃饭”,或者“换种方式游戏”。如某平台最近联合各大营地推出“露营季”活动,第一句话就是“露营是成年人的过家家。”
对许多人而言,免费的公园绿地就已经很“香”了。“五一”期间,各大城市公园长满帐篷,“一个飞盘甩出去,可以击中三顶(帐篷)”。
但无论如何,城市露营的出现,总归是为钢筋水泥的城市增添了几分趣味,丰富了人们的户外生活方式,也对公园绿地提供了功能补充。公园不再空有一张“绿皮”,把人留下来,就有了“灵魂”。
当然,对于新兴的城市露营来说,没有必要照搬规则,本土化本身就是一个重构规则的过程,需要相互教育。对运营者而言,更关注如何找到一种更符合实际的路径,让露营这门生意更可持续。
在微光营地,经营者为新手爸妈搭起简易游乐装置,方便“遛娃”,又为结伴而来的三五好友装上具有地方特色的“机麻”。功能叠加下,一个“露营主题公园”的轮廓悄然显现。
在丸露营,孩子们在高楼环抱中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微风,一边听谭天分享“中国户外达人”徐霞客、李时珍、唐三藏和李白的故事,一边学习户外技能,从抓小鸡开始。
营地各出奇招,既是“野蛮生长”,也是“百家争鸣”。“两年时间铺得更开了,往后走,露营会固定下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位经营者判断。
徐亮发现,在更早接触精致露营文化的上海,露营甚至已细分成为老年人的一种生活必需。告别跳广场舞、上麻将桌的老年生活,老年“玩家”频频走进高端露营装备店,开口就是行话,没个十年露营经验,达不到这种水平。
营地经营者们试图抓住这个窗口期,让露营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疫情是不确定的,当“催化剂”消失后,城市露营需要切中真正的“要害”。
露营爱好者林静说,我们80末、90初这代人,从小在城里长大,缺的是对户外、对大自然的体验,会愿意为此买单,作为家长,我们也不怕孩子磕着、碰着,反而更希望孩子在户外释放天性。
城里人涌入营地,渴望在“人造环境”中寻找自然。在微光营地负责人眼中,这类需求至少还将持续3~5年。
谭天强调,一个“好的城市营地”,除了基本的环保、安全机制,更要扮演好自然教育、户外生存教育的角色,宛若“桥梁”“中转站”。
在谭天看来,城市营地的优势在于通勤成本相对更低,可抵达性更好,同时是一个相对可控的环境。“如果一来就把你带到荒野、自然中,尤其是女性和孩子,可能会缺乏安全感。”谭天认为,城市营地可以帮助提供一些学习初步技能的机会,准备好后再出发。
构建“自然观”
“露营大会”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徐亮回忆,在一个可以容纳万人级规模的营地上,不同段位的爱好者,怎么露营都可以,欧美范、日系风、中国风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搭建的东西代表了个人风格,也体现了个体对露营的理解。
某种意义上,城市营地就是一种“试验场”。不同理念在此错杂交织,目的殊途同归——在人与自然之间寻找更行之有效的链接方式。
长期以来,城市被认为是一种环境形式被另一种“人造”环境所替代的过程,城市与自然“理所当然”站在对立面。
出于对自然和乡野的呼唤,霍华德在《明日的田园城市》中构想了一种全新的城乡一体模式,代表乡村清新乐趣的田野、灌木丛、林地,城市均步行可及。
100多年后的今天,城市仍然在寻找“那扇门”。这些走进营地的人,重新诠释“露营”本身,由此也打破人与自然的隔阂。
去户外、去野,更是去构建成熟的“自然观”。
在研究美国伯克利生态城市发展时,社会学家理查德·瑞吉斯特曾提出疑问,在人类用非自然手段“接管”城市前,上一个管理者是谁?博物学家斯特灵·本纳尔给出了一个具有冲击力的答案:大象。
伯克利曾是一个水草丰茂的林地,大象用硕大的象腿踩出一个个水坑,在找水觅食的过程中撕裂大树、践踏出大片空地,这种近乎“破坏式”的做法为林中动物带来栖息地,创造出更大的物种多样性。
在《生态城市:重建与自然平衡的城市》一书中,瑞吉斯特反复寻找城市中所存在的“大象”——人类能否像大象一样,创造出一种更加“自然”的城市?
眼下,那只看不见的“大象”正在走出房间。 (文中智杰、林芸、林静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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