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杨弃非 每经编辑 杨欢
是什么推动了城市发展?20世纪90年代,一场试验在西班牙小城毕尔巴鄂展开。过去赖以发展的钢铁、造船业衰退带来的衰败场面,因一座美术馆的进驻而彻底改观——1997年,闻名世界的古根海姆美术馆开门迎客,不仅带来数亿美元的经济效益,还让小镇重获生机。媒体称其为“毕尔巴鄂效应”。
数年前,多伦多大学社会学副教授丹尼尔·亚伦·西尔(Daniel Aaron Silver)再度回顾了这段城市传奇。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毕尔巴鄂之后,不少城市效仿其建造博物馆,甚至带动了一种风潮。然而,在这些期望城市新一轮发展的后继者中,如愿者寥寥。
“显然,并不是建筑,而是小到其周围发生的活动、大到与城市独特历史的有机融合,带来了成功,多个层次的有效互动形成了城市发展的强大动力。”西尔与同僚将此定义为“场景”(Scenescape)的力量。
在他与美国芝加哥大学社会学教授特里·尼科尔斯·克拉克(Terry Nichols Clark)合著的《场景》一书中,场景有着非常宽的概念外延。它可能代表某种共同兴趣、某个特定地点、或是某个场所具有的美学意义。但归根结底,它是一种摆脱孤立,整体性、关联式的思维方式。场景意味着叠加,但又不仅仅是单纯相加。换句话说,场景强调的是人,是城市的各项功能在空间和个体生命互相交叠中的重新定位。
在人本城市价值愈加突出的当下,场景将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一个最新的例子是,成都已在两年前率先拉起“场景营城”的探索之路。今年3月,成都对外宣布,将在今年面向全球持续发布1000个新场景和1000个新产品,期望通过打造新场景构筑城市发展的新机会。如今,一种新的发展模式正在形成。
8月20日,场景汇“东部新区·遇见未来”——2020成都新经济“双千”发布会成都东部新区专场活动举行。本次发布会以“新场景+新产品”互动路演的形式,展现成都东部新区多元丰富的城市机遇供给,推动新技术新产品新模式在东部新区建设中的应用推广,助力成渝双城经济圈建设。
丹尼尔·亚伦·西尔 受访者供图
不再需要场所而需要场景
上世纪末“无地点性”的论调一度在学界风行。面对全球化浪潮和互联网时代,人们不必要在特定的场所工作,且更加分散地居住,高密度集中式的活动及交流的方式是否会淡出视线?场所是否将不再重要?
历史走到今天,“地点”以另一种方式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对地点的关注正迎来一波新的高潮。
早在2000年出版的《新地理》中,城市研究学者乔尔·科特金就曾指出,技术变革可能只是对不同城市或城市不同区域的发展机会重新洗牌。
而此轮洗牌不仅仅与经济、技术本身相关。西尔发现,那些受互联网影响最重的个体,从过去被工作场所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有了更大的居住地选择权,让他们能够更关心居住环境。一系列关于“生活方式”的讨论成为时下最热门的话题,能否提升生活品质,关系到城市能有多大的价值。
“他们不再需要工作场所,而需要场景。场景成为了更加重要的因素,它打造了一种人们工作和生活所向往的环境。”西尔分析道。
场景是一种再定义后的地点。在新的概念下,场所之前与工作相关的一系列要素重要性下降,而与家庭、舒适物设施等的联系则更加重要。基于此,场所本身、而非场所中的事物,成为一种新兴的生产力。
当被运用到具体城市中,场景这种生产价值就显得格外重要。在成都最新的探索中,场景成为一种“给企业提供城市新机会,为市民提供美好生活新体验”的重要方式。
那么,场景如何产生效益?
著名社会学家塔尔科特·帕森斯曾对土地的概念分为物理设施、文化设施和动力承诺三个部分。西尔认为,各种各样的舒适物设施和活动充斥在各种地点,它们的不同排列组合创造出独特的场景,赋予城市生活以意义、体验和情感共鸣。它还能培养各类精神,并由此定义城市经济、居住生活和公共政策。
他举例说,“本地场景”可能产生一种“进口替代”的效果。同样一件商品,从旅行购物变成本地购物后能够创造一种本地化的场景。它可能激发人的探索欲,让人对本不会感兴趣的事物感兴趣、带来新的消费。进一步,消费连带社会各个部门产生效益,并在城市中流通。
不妨放在绿道的场景中进行观察。在成都,1.6万公里的绿道不仅带来了人流,还将人与商业加以串联。源源不断的资源流动于新经济公园场景、新经济农业场景、新经济文创场景和体育赛事场景等,大大提升了城市的经济与社会活力。
城市性格与市民性格互相形塑
打造场景绝非易事,形成“品牌”更是难上加难。西尔借用“创新扩散”理论对此加以分析:在城市体系中,成功发展经验源源不断从大城市向小城市传播。
《场景》曾引用一篇名为“城市与野心”的文章。一些城市会主动设置一种“野心”,当人们在城市中生活时,会无形中朝此方向发展。比如,在洛杉矶,电影、美容和时尚产业遍布全城,也会影响人的潜意识:应该穿更时髦的衣服、变得更美。
场景的特质与城市本身的产业、以及由此形成的性格一脉相承。在芝加哥,也可以发现更多细节。突出的文化多元性让芝加哥人对新的生活方式、新的团体联合形式和进入酒吧、餐厅的方式高度敏感。那些更喜欢喝葡萄酒、参加慢跑活动、定期造访瑜伽工作室的新都市专业人员被称为“雅痞”,并拥有自己的社区、街道。文化联系造成的场景差异定义了社区的特质。
为了研究不同城市的不同场景特质,西尔定义了一套包含15个指标的衡量体系。这当中既有包括时尚、正式、睦邻等具有鲜明性格特质的指标,也包括本地、族群、企业等功能性标签,还有传统、功利、平等等关系场景接纳度的标准。不同指标的得分将全面描绘一个场景的总体形象。
他们发现,特定的发展目标对于特定场景具有明显倾向性。比如,“考察一个科技集群,当与有活力、且利于表达的场景联系时,效果将大大提升。”
如果每个城市的购物区都需要漂亮的街道、咖啡店和手工商店,那么,城市是否还有机会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西尔认为,这是场景的另一重意义:通过与当地事物、城市的其他部分、或者城市传统相连接,即便是存在部分相似性的场景,但若与其他要素放在一起,仍能辨认出其特质。
“关键是‘公开性’。”西尔观察到,即便在创意阶层、知识阶层十分壮大的城市,但创造通常在室内发生,“锁在房门内”。城市没有打造必要的公共空间和建筑,让人们进入、参与、感受。
任何一个场景都能提供一个城市塑造品牌的机会。西尔提及美国印第安纳州的卡梅尔,政府推动打造艺术家工作坊、在新剧院中开设咖啡馆,开展本地活动,通过市民在各个场景下的交流、探索,个体经验和城市历史得以进一步融合。
不久前,成都发布了100个以科创空间为主体的场景中,为创新、创业的市民提供了大量品类各异的交流空间。不同社群和圈层得以互相沟通,成都“天府文化”中蕴含的创新创造特质得以发挥。
“需要做的是,与当地人交谈,让市民参与进来。不同市民对城市历史传统有着不同的理解,如果能将这些整合进场景中、加以表达,就能创造出城市的独特性。”西尔说。
场景带给人才“归属感”
西尔也注意到,将个性归还给地点,强调土地的文化属性,可能与土地纯粹作为投入生产、技术使用的客体思维相背。
“我们不是‘反生产’的。我们希望破除一种‘生产力偏见’,将效率作为一个人的个性、角色、甚至基础。”西尔说,“一个例子是,过去资源聚集的生产方式,确实在整体上提升了生产力,但若在如今的历史条件下加以重新思考,它事实上降低了每个人的创造力。”
一个经典的案例是美国底特律。上世纪20年代,底特律的发展伴随着城市旺盛的活力,几乎每个作坊都在尝试创新,推动大量不同生产方式的诞生,并推动了城市的汽车及诸多工业品生产。
但多年后,它几乎演变成了一个“企业城市”——一切工业品按照最有效率的方式生产,这为之后底特律沦为“锈带城市”埋下隐患。
如今,不少观察者开始担忧硅谷的未来。在他们看来,数年前的硅谷与早期的底特律相差无几。它们都是一个时代的创新源泉,诞生了大量现金的小企业和创业公司,并形成了具有活力的文化氛围。没有人希望,它最后会成为另一个“企业城市”。
“如果将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中,只用最有效率的方法,那么你就可能要承担孤注一掷所带来的后果。”西尔分析道,“可以说,活动的多样性已经成为生产力的重要标准。”
而对于许多期望靠创新“弯道超车”的城市而言,场景还可能成为吸引人才的重要工具。
西尔发现,场景能给人带来“归属感”。何为归属感?他解释说,如果一个人感受到“一个社区是为我打造的,它的一切能够帮助我成为我想成为的人,那么就会说,我归属于它”。
他的团队曾在北美、欧洲做过一项关于归属感的调查。他们发现,人们的归属感主要来自三个层面:提供各种社会活动;足够的包容性让人尝试新的东西;以及当地的美学特质让人为此感到骄傲。
令他记忆犹新的是,在伊利诺伊州一座城市,人口流失一度是最严重的社会问题。当地政府开展了一些小活动,比如,通过提供种子发动市民进行园艺活动,让他们走出房门共同劳动;开放图书馆前、公园中的空间,将室内艺术展、甚至是市民家中的装饰搬到户外。如今,城市正在逐渐恢复生机。
他们调研中发现,这些举措吸引了大量人聚集,即便是那些没有最终选择留在这座城市的人,离开后仍为这座城市感到自豪。
“我们并不是只谈论纽约、洛杉矶、多伦多,相反,这是摆在所有城市面前的选择。往往通过很少的投入,就能够建立很强的社区感。”西尔说,“每个城市都有一样可再生的资源,就是居民的创造力。当地政府关键是需要拥有远见,赋予其公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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