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专访北大光华颜色：把握好复工进度，将产业链所受冲击限制在短期范围

新冠肺炎疫情是对2020年中国经济的一次压力测试。

由于疫情发生的时点为春节前夕，响应国家号召的人们闭门不出，这也造成春节期间的消费受到极大抑制。

17年前的SARS疫情，曾让2003年的中国经济打了一个“寒颤”，不过随着疫情过去，当年中国经济又迅速恢复活力。

此次疫情又会对中国经济带来多大的影响？在产业结构已发生显著变化的当下，哪些行业将受到最大的冲击？对于抗压能力偏弱的中小企业来说，又该如何自救，各级政府又该如何帮助企业渡过难关？

针对上述问题，《每日经济新闻》（以下简称NBD）记者对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应用经济系副教授、北京大学经济政策研究所副所长、方正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颜色进行了专访。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应用经济系副教授颜色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新冠疫情严重冲击聚集性消费

NBD：不同于SARS，此次疫情发生时点在春节之前，这会对经济带来哪些不同影响？

颜色：和SARS相比，受此次疫情冲击的产业结构有一定区别，第三产业将受到最主要的冲击。

新冠肺炎疫情在春节前发生，并横跨整个春节，使得依赖春节的第三产业受到严重影响。

2003年，我国第三产业增加值的比重仅为40%，近年来随着经济结构转型，第三产业增加值占我国GDP的比重已上升至53%，疫情对第三产业的拖累，将对经济带来更显著的影响。

而在2003年，由于SARS发生在春节后，对第三产业造成的是常规影响，反而对第二产业造成的影响更大。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下，第二产业在春节期间原本就是停工的，且其中相当多的民营制造业是在元宵节之后复工，所以对第二产业的影响目前还不明确，还要取决于复工的进度。

第一产业目前对GDP的贡献率只有3.8%，受此次疫情影响比较小，主要影响体现在家禽、水产、肉类、鱼类养殖等行业，出现的问题是饲料进不来与产品出不去。对此农业农村部近日发文，要求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

NBD：聚焦在第三产业上，哪些行业受影响较大？

颜色：对交通运输、餐饮、旅游、电影等行业来说，春节是一年中最黄金的一段时间。特别是对某些特定的旅游行业来说，春节所带动的旅游消费最高能占到全年的1/3以上。

旅游行业受影响的同时，与交通出行相关的行业也受到很大冲击。数据显示，从除夕到正月初六，出行人数较往年下降2/3以上。

此外，包括餐饮业在内的聚集性消费在春节期间也受到极大影响。比如各类聚餐宴会，在疫情结束之后可能有爆发性消费，但之前错过的消费，想要大规模地补回来，这个还是不太可能。

当然，此次疫情对非聚集性的、远程服务相关的现代服务业也带来一些正面影响，包括在线游戏、在线办公、基于互联网的快递送餐等，能部分抵消对第三产业的负面冲击，但总体而言，第三产业损失还是比较大，这对GDP增长肯定会有一定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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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工进度将决定第二产业受影响程度

NBD：您刚提到对于第二产业的影响取决于复工的进度，这该如何理解？

颜色：2019年，我国第二产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为39%，较2003年下降了6.6个百分点。

目前，各地大体上是在2月10日开始复工，但基于对疫情严防死守的考虑，很多地区制定的复工标准相对更为严格，估计当前复工的比例不会特别高。

我认为，2月10日到3月2日这3周的复工进度，将决定第二产业的受损程度——如果复工顺利，那么第二产业受的影响就不会太大。

后续的复工进度与疫情发展情况相关，地方制定政策需要兼顾防控疫情和恢复生产。以往主要是把经济增长作为最重要的目标，而现阶段则是对疫情严防死守。

基于此，目前复工的进度可能会比较慢，但总体上会呈现一个加速度，慢慢会加快。

但假设出现很极端的情况，如果3月2日还未全面复工，那么经济受到的冲击就可能会高于预期。现在中国有相当一部分劳动密集型的出口加工业处在关键时点，本来产业有一定的外移倾向，如果较长时间不能复工，产业链就可能真正出现外移加速的局面。那样就会变成长期影响，而非一次性冲击。

如果是一次性冲击，其实大一点小一点无所谓，平摊在较长的时间周期里，都能够补偿起来。但假如产业链受到冲击，那影响就大了。

所以当前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在于：地方需要在疫情防控和恢复生产方面取得一个平衡——疫情防控很重要，但也不能走极端，否则过犹不及。

NBD：您是基于什么来判断出3月初是复工程度的关键时间节点？您认为此次疫情对GDP将会产生多大影响？

颜色：这次疫情对第三产业的拖累会比SARS时更加严重。受SARS疫情的影响，2003年一季度GDP增速下滑了2个百分点。基于第三产业的拖累会比SARS时更加严重，且复工进度较慢等因素考虑，估计此次疫情也将拖累一季度GDP，增速可能会放缓1.5到2个百分点。

但不同之处在于，SARS时期中国刚加入WTO不久，经济增速基本上都是两位数，总体而言是高速增长的趋势。而目前中国经济是6%左右的增速，且处于三期叠加，这意味着从6%下降1.5到2个百分点，对整个经济的冲击会比SARS时期更大。

需要注意的是，一季度的经济下行，在我看来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疫情不能出现反复。如果疫情2月份能够出现拐点，3月份能够没有新增病例，控制住疫情，那么3月中下旬以后的生活生产就能恢复正常，疫情的影响只局限在第一季度，受到再大影响也是一次性的，二季度就会迎来报复性反弹。

但也有医学专家表示，目前疫情判断还是不确定事件，如果在大量返工的时候不能抑制新的感染高峰，这就是会比较悲观，就有可能会影响到第二季度，并对产业链造成长期冲击。

建议成立中小企业救助基金

NBD：近日，餐饮连锁品牌西贝莜面村表示，贷款加上账面现款只能支撑3个月。您如何看待疫情对于企业的影响？

颜色：疫情面前，中小企业肯定是首当其冲。西贝莜面村能支撑3个月已经是算比较好的情况了，相当多中小企业可能撑1个月就是极限了，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中小企业表示受不了了。

这种社会成本应该大家共同承担，即国家承担一部分，企业承担一部分，员工承担一部分。目前很多地方政府也陆续出台了一些支持小微企业的政策，这是非常好的，希望能够尽快落到实处。

目前国家层面主要支持与疫情防控物资相关的企业，比如3000亿专项再贷款主要用于支持生产口罩、防护服等企业。我也期待国家层面能够出台更多对小微企业税费减免的政策，并在信贷方面对小微企业有更多的支持。而对于小微企业自身来说，也要抱团取暖，成本共担。

NBD：除现有举措外，您认为各级政府还能如何发力？

颜色：最直接的支持举措就是所得税的优惠。建议对给受疫情影响的小微企业所得税减半，并且给予降低社保缴费率、降低融资成本等政策上的优惠。

对于停工期间的工资问题，各级政府也可以给予企业一些支持。比如可以考虑由财政出资，通过特别国债或者国开债的方式，成立国家及地方中小企业救助或者振兴基金。

图片来源：新华社

倒逼企业从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技术密集型

NBD：您刚提到了给予小微企业税收方面的优惠。实际上去年以来企业税收已有较大力度的减免，财政也已经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在您看来，财政还有没有进一步减税降费的空间，帮扶力度该如何把握？

颜色：地方财政现在比较困难。即便没有疫情的话，地方财政也要实施零基预算管理，所以地方财政实际上只能做到三保——保工资、保运转、保民生，其他方面没有太大的财政空间。

2019年，我国31个省区市中，仅有8个省份财政收入增幅在5%以上，还有6个省市出现同比下降，地方财政是有一定困难的。但也要注意到，中央财政其实还有适度加杠杆的空间。

今年财政赤字大概率会提高到3%，但我认为3%的判断是基于正常的情况而言。当前在疫情之下，财政赤字提高到3.2%也没有太大问题。中央政府的财政非常稳健，杠杆率一直比较低，在20%左右。并且，中央财政的存量结构可以做适度调整，其实财政说紧也是紧，说挤也是能挤的。

NBD：除政策帮扶外，当前中小企业又该如何自救？特别是疫情下也暴露了一些企业创新不足、生产模式单一等问题，您又有怎样的建议？

颜色：面对疫情挑战，小微企业本身应该迅速改变经营方式，从而生存下来。

此次疫情，只要国家经济能够撑得住，实际上是在加速变革现有的发展方向，倒逼企业往高端方向走，从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技术密集型，包括向线上发展等，行业将逐步发生升级改造。

当然各行各业升级改造的难度不同，但都要努力转型，这是长期的发展策略。

从短期来看，如果第二产业完全复工，那么第三产业要取得发展，就要让人们放心大胆地进餐馆、逛商场、看电影，我预估这会比工厂上班晚两周左右。企业还需再坚持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是存活下来的关键，企业要想办法保住现金流。

实际上，疫情期间人们的需求还在，尽管待在家里，但实际也想消费。企业应该考虑采取线上或者其他方式来满足需求，例如有火锅店就专门设计家庭火锅套餐的外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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