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行如隔山,我很期望防疫部门、卫生服务中心等能帮下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医学和防疫知识,我担心在工作中出现更多人员交叉感染,去居民家摸查情况人家也害怕,不敢让我们进门”,武汉某街道居委会骆主任表示,在整个隔离的过程中,社区很多工作人员就是“多戴几层口罩”,社区也征用了3辆出租车,但因为缺乏专业的医用防护设备,司机无法接送病人。
每经记者 郑洁 每经编辑 张海妮
在核酸检验盒缺乏、检验结果假阴性时有发生的情况下,武汉对“四类人员”(确诊患者、疑似患者、无法排除感染可能的发热患者、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进行集中收治隔离被看作是遏制疫情扩散的有效途径。然而由于一些隔离宾馆无医无药,患者和家属对隔离收治的“收治”功能产生不解。多次恳求无果后,病情渐重却无法入院,焦灼的人把质疑和情绪投射向社区,“但你说我们是哪级职能部门?能喊动哪个医院?”2月5日,武汉一位不愿具名的社区主任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透露,社区在做隔离收治工作时有其艰辛的一面。
事实上,对于不同病情患者采取分类隔离诊疗,是武汉市为了从根本上控制感染源、切断传染途径的有效手段。《武汉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挥部通告(第10号)》,要求对全市经发热门诊诊断有肺炎症状的发热病人和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人的密切接触者,由各区安排车辆分别送至区集中隔离观察点,进行医学观察、治疗或采取其他预防措施。
患者和家属期待在隔离场所得到救治,但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以上“10号文”明确提出集中收治和隔离场所必须分开。目前来看,由于不具备医疗功能,武汉部分社区的“收治”以医学观察和送药为主,这一举措实际上将减轻患者及其家庭的负担。
随着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以及危重病人定点医院、轻症患者11个“方舱医院”陆续开放,上万张床位将逐步空出来,床位紧缺问题将得到逐步缓解,确诊和疑似病人将逐步等来希望。
2月7日下午,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医管局监察专员郭燕红也介绍,目前建立了16个省(份)支援武汉以外地市的一一对口支援关系,以一省(份)包一市的方式,全力支持湖北省加强病人的救治工作。武汉的方舱医院目前已扩容至15所,接诊床位增至万余张。郭燕红表示,目前,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达11000余人,在增强重症力量的过程中,特别注重了增派ICU的护士,现在,在湖北和武汉工作的ICU护士已有2000多人,今天还要派出十几支队伍,也是ICU的医护力量。
图片来源:摄图网
第一个孩子出生后的第五天,刘蓓发了条朋友圈求助:“三天前我失去了爸爸,求求救救我的妈妈。”
2020年1月1日是刘蓓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她的孩子也即将呱呱坠地,这时候的刘蓓怎么都没想到,刚过60的父亲会看不到外孙。据刘蓓回忆,大年初二(1月26日)刘蓓父亲在其发烧后向社区上报,社区无法送发热病人去医院,后来刘蓓父亲在社区定点发热门诊自行就诊后,医生开了阿莫西林让回家休息,“到了初三,我爸爸的状态已经很不好,就上报了社区请求住院,社区说没有办法,只能等”。
此时,刘蓓对父母的危机并不知情,加上她本身也处在危机中:即将临产却找不到医院,身体状态的原因导致她做剖腹产风险较大。刘蓓父母为刘蓓身体考虑,骗她说父亲的诊断结果是流感,“2月2日11:30,我突然发现家庭群里几个堂姐都在打120,这时候才知道家里的情况,于是我也跟着打,打通过120,说没有担架,无法上楼抬病人下来”。
当日下午,刘蓓打通了120电话,“我妈妈一直给我爸量体温喝退烧药,后来不发烧了120同意上门。等120到了后,跟我们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一小时了”。
与此同时,刘蓓母亲的病情逐渐危重,由于找殡仪馆也面临各种流程和困难,无奈之下,刘蓓家人把她父亲的遗体留在家里,刘蓓的丈夫带着岳母去医院期望可以做上核酸检验,“2月3日早上我妈妈做到了核酸检验,我们就赶紧去找社区,当时出了10号文(《武汉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挥部通告(第10号)》),隔离宾馆是不错的选择”。
同日,刘蓓母亲入住隔离宾馆,但是刘蓓却开始担心,“去了后才知道不能治病,妈妈本身有其他慢性疾病,一直在发高烧,但是只有人来量体温,只发了一盒药,没有得到有效救治”。刘蓓担心,病情越来越重的母亲在隔离宾馆该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住上院?
刘蓓母亲的核酸检查结果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有人对隔离宾馆的医治情况忧心忡忡,但也有其他“四类人员”表示想进其门而不得入。武汉另一个区的一位“四类人员”家属张小珍同样是父母、哥哥全家染病,2月5日,她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母亲已经确诊,目前“喝口水都吐,病情危急”,父亲也开始咳嗽、呼吸困难。
“前两天社区说医院有位置了,但由于没有私家车去不了,社区有出租车,但向社区要求送他们说送不了。”张小珍和家人后来又打120向医院求助,但是120表示已经排了400号人,而且向医院核实,对方表示并没有接到通知说张小珍母亲可以入院,“我们又找区卫健委,但区卫健委让我们找社区。现在我爸发着烧每天去两次社区,社区又让我们回家等。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住上院看上病?”
这种等待不是孤例。2月5日,志愿者李甜告诉记者,她未去过医院看诊,但已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状况,自己也去了社区上报情况想看如何处理。李甜才说了两句,因为呼吸困难就挂了电话,“能说的我都说了,社区的回复是回家等,目前没有位子和车”。
“我们现在的工作是在风口浪尖上。”2月5日,武汉某街道居委会骆主任直言,对于居民的一些需求,社区本身没有能力全部满足。
武汉“四类人员”隔离收治工作由基层社区落实,骆主任与其所在社区2月1日就开始与宾馆协商征用事宜,对于居民的隔离且收治的诉求,骆主任很清楚,但他表示,隔离宾馆没有医药非因其不愿,而因其不能,“非常时期工作责任不能推卸,但我们非事业编非行政编,你说我们算哪级职能部门?能喊动哪个医院?”
社区工作目前压力非常大,感染风险也高,从年前开始,骆主任和他的同事就开始加班,“从科普疫情拉横幅贴标语,到各家各户排查,再到现在集中隔离收治,每天工作到凌晨两点多,七点就(又)要起床。”现在,网格员每天早上需要统计社区里不同情况病患和疑似人员的体温等身体状况,上报街道,此外要承担组织集中收治,去隔离宾馆送药,给孤寡老人等送菜、粮食、食物等工作。
社区是基层居民自治组织,社区在政府派出机构街道管辖下开展对居民服务工作。疫情急迫时,社区与各级卫生部门在工作对接中的确有困顿之处。据骆主任解释,在其街道安排的隔离宾馆中,社区工作人员会根据隔离人员的要求挨个微信转账后上门送药,除此之外要在宾馆门口忙着量体温、灭杀消毒、安保等,“但是无法做到上门到房间量体温,因为我们没有防护设备”,骆主任认为,由于社区工作人员非医护疾控专业人员,这些工作应该有社区卫生服务站参与进来。
除了无法协调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参与隔离宾馆医治外,社区工作人员缺乏专业防护也是骆主任担忧的问题,他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透露,目前社区一线工作人员没有专业的防护服、护目镜和口罩,所使用的防护服是无纺布制作的,不符合医用防护规制,已有工作人员感染确诊,而将确诊、发热、疑似病例等人员分类隔离在发热观察室的工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完成的。
“隔行如隔山,我很期望防疫部门、卫生服务中心等能帮下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医学和防疫知识,我担心在工作中出现更多人员交叉感染,去居民家摸查情况人家也害怕,不敢让我们进门。”骆主任表示,在整个隔离的过程中,社区很多工作人员就是“多戴几层口罩”,社区也征用了3辆出租车,但因为缺乏专业的医用防护设备,司机无法接送病人。
“防疫能不能只靠数据?每天重复报表格会不会影响我们一线抗疫?”除了工作缺少防护外,骆主任认为各级部门频繁要求社区填过多的表格汇报,在某种程度上会导致一线抗疫工作冗余低效,“因为每天要求上报的表不一样,而且经常重复,今天要发热的,明天又不要了,一天要填10个以上的表”。
“上面千根线,底下一根针,所有的压力都指向社区,但社区就几个人”,骆主任说他们每天三班倒,每天吃泡面,晚上两点后才能睡,仍然满足不了各方面的需求,“有时候我也害怕,孩子还小,我每天回去恨不能拿钢丝球把自己全身刷一遍,我单住一屋,吃饭吃家人吃剩的”,骆主任最后说,“但能有什么办法?我是党员,要对得起这个身份”,他希望各级职能部门之间沟通渠道能更畅通点,“多公开几个能打通的电话”。
协调不到医护人员参与隔离收治、一线社区人员缺乏专业防护等基层社区工作中的问题,除了骆主任外,还有多个不同社区的工作人员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证实,“这些问题都存在,我们只是居民自治组织,无法号令职能部门,我们无法指挥任何人”。2月5日,某社区工作人员赵丽表示,目前工作压力很大,“居民要求上门抬病人、送病人等,但我们没有防护服和防护知识,说实话满足不到这些要求。居民会来社区闹,对着我们破口大骂,但我们只能上报,网格员每天排查,我们协调不来病床啊”。
针对以上基层社区工作人员提出的问题,2月5日下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先后致电武汉市多个区卫健委采访。武昌区卫健委一位工作人员表示“目前还不了解这些问题”;江夏区卫健委一位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全市所有区域在分组执行各自职能,所在小组负责对医院工作进行统筹,对于社区保障组的职能履行并不了解。
后续
好消息也在传来。刘蓓家人在2月5日晚终于凑齐了奥司他韦、阿比多尔等抗病毒药物送到了隔离宾馆。2月6日,尽管还没住进医院,但刘蓓母亲发热、呼吸困难的症状都有所好转,“这是个好消息,目前(还没住上院),我想大概还在逐步上报的阶段”。
隔离宾馆派发的药物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月5日,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例行新闻发布会透露,对确诊患者集中收治,重症患者送定点医院治疗,轻症患者送指定医院和其他医疗机构收治。武汉市不断扩大定点医院,现在有28家定点医院,8254张病床,住院病人达8182人。
“针对年龄大小、自身是否有其他疾病等不同情况的患者,我们有不同的处理情况,街道现在陆陆续续将大批不同患者送入不同医院救治。”今日(2月7日),骆主任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随着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以及危重病人定点医院、轻症患者11个“方舱医院”陆续开放,上万张床位将逐步空出来,床位问题得到缓解后,确诊和疑似病例患者将逐渐看到希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全部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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