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高湘山 每经编辑 王朋
这大概是世上最小的“帅府”,堪堪几平米。
坐镇“帅府”的是个25岁的年轻人,每天下午5点左右,悄然现身西安街头,吹响“夜市之战”的号角。陕味肠粉是他的“兵”,经过调理,不断攻向夜食人的味蕾。
西安很大,但年轻人欲求不多,只要能给女儿挣到奶粉钱,他并不排斥坚守这方寸之地——无论格子间抑或路边摊,每一个为家庭打拼的年轻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帅”?
当然,最主要的是,年轻人姓帅名府。
每天,帅府与千万人一道,在这座城市讨生活。但如他这般,十年如一日,惯看城市日落日出者,的确不多。
▲图片来源:编辑制图
食客来来往往,摊友们换了一茬又一茬……
年轻少语的帅府坚持了下来,无数充满烟火气的深夜,他将认真付诸于每一碗肠粉中,努力在城市扎根。他有自己的生存哲学,一家子开开心心、每天多卖几碗,如果哪天能够盘个店“稳定下来”,足矣!
如今,城市也在回馈着他们。
诸如一些区域,城管手段逐渐温情,开始试行限时经营,让帅府“作坊正规化”的期盼,有了更多的可能……
正如《大国大城》作者、西安市政府经济顾问陆铭讲的:包容性的就业创造,是城市更为良性发展的必行之路。
帅府真的很帅。
五官端正、俊俏,加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包装好了绝对是个流量小生。
外界对于个人相貌的评价,少言的帅府大都沉默以对。他眼里专注的,只有那堪堪几平米的世界——将制作好的肠粉端至食客面前,看着对方拿起筷箸跃跃欲试,他的脸上才会露出笑容。
其实,这本不是帅府当初所想的生活。至少在十年前,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脱离于父母管控的自由,以及网吧里的游戏世界……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十五岁那年,帅府从老家河南初来西安,在城东就读初中。说起来,西安也算他半个家。自打小的记忆里,外公外婆就在西安卖水果为生,后来改行做起了串串。直到如今,母亲仍在料理这项生计……
少年的快乐,往往很简单,“也没人管,家人都在忙摊子上的事情。”
帅府的学业在网吧中慢慢荒废,家里出个文曲星的愿望也随之夭折。离开学校的帅府,第一次体会到父母的艰辛——出去打工受限于年纪和学历,屡屡碰壁。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毕竟,游戏里的江湖考验操作;现实中的江湖,需要先填饱肚子。
他索性一头扎进夜市,成为母亲串串摊的伙计。农贸市场里买菜买肉,一分钱当两分花;剁碎、揉捏、刺穿,间或招呼食客的几声吆喝,瞅着城管的身影东躲西藏……
这个移动的烟火江湖,大抵就是很多“帅府”们的一生,如他的外公、母亲,还有这个不知未来的年轻人。
直到结婚,直到女儿的到来。
媳妇也是老家人,性子乖巧灵性,和帅府的腼腆少言很是搭配。
母亲的串串摊上,又多了一个帮手。
2017年,女儿欣欣诞生。成为“父亲”的那一刻,帅府开始为这三口之家思考,“(上网)那些其实没什么意思,人活着还是要承担起责任,把日子过好。”
一个串串摊,在价格不菲的进口奶粉面前,开始捉襟见肘。
琢磨许久,别的路子也走不通。在女儿将近一岁时,他到亲戚那里学了技术,又花了千把块钱买齐了设备,开始在夜市上自立门户,特意选择离串串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卖肠粉——这一年,他24岁。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选择做肠粉的原因之一,是制作简单便捷、上手快。有时候媳妇抱着女儿来看他,“也能给娃做着吃”,帅府觉得很有成就感。
但肠粉易做,卖起来却不易。
关中地区对于外来风味并不排斥,但较川蜀美食的热闹而言,对于广东一带的小吃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正宗的肠粉口感偏甜软糯,相比炒面、夹馍一类的食物,在夜市上并不讨巧。
正如喜欢琢磨游戏中的bug一般,帅府将心思花在了对肠粉的“变通”上。
日间在家研究,精确到配料按克计量,做出了符合关中口味的秘制酱汁,再加上自制的剁椒酱和酸豆角。甫一出摊,很快吸引不少人变成了“铁粉”。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给蒸屉刷油,浇上一勺磨好的米糊摇匀,根据顾客要求,加入生菜、鸡蛋、火腿……放入肠粉专用的蒸柜机。
20多秒后,抽出抽屉,用薄板将蒸好的肠粉刮起来,装盘调味……整体算下来不到两分钟,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肠粉,便出现在客人的桌子上。
无数次的重复,帅府行云流水。
当蒸屉再次被抽出时,他指着那层薄薄的米糊,终于挤出一句,“颜色不一样,表面有些皱,还有小气泡就是蒸好了。”
“老板,老样子来一份!”相熟的食客,往往更有默契。
帅府所在的夜市江湖,其实并不大。
一到晚间,30多家夜市摊从周边齐齐冒出。相处久了,哪家干了多久,主营什么小吃,平时住哪,大家都能说个七七八八。
摆在帅府旁边的几个摊位,算是他的老乡,都举家从河南过来。平时摆摊缺点什么,大家也都相互帮衬,得空了用乡音聊上几句,算是深夜里大伙儿一起奋斗的慰藉。
作为一种业态,夜市摊上的“传承”相对缓慢封闭,新加入的人不多,老一辈也不舍昔日“打拼”的旧土。帅府的外公,如今仍时不时过来瞧瞧,手里拎着一壶热水,生怕外孙蒸肠粉的热水不够用。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最早摆摊的那批人正渐渐老去,周围环境也早已不是帅府初来西安的模样。
颇为气派的社区门头后,几栋20多层的楼宇有序排列,帅府指着摊位一旁的小区大楼,喃喃道:“以前我们就住这边,几年前村子都拆了,才有了现在的小区。”这两年,附近还通了地铁,又陆续开了几家培训机构……
这跟帅府的西安“初印象”差异很大。在长辈的描述中,几十年的经历,让他们经历过这座城市更大的变化。
相同的是,老一辈跟城管的“爱恨纠葛”,在帅府这里被延续了下来。
摆摊的具体时间地点,更多是实践摸索得出的经验,遇上检查,大伙也愿意跟城管形成“默契”,互不说破。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摆摊不比其他,细化到约定俗成的摊位摆放,食材采购的性价比和新鲜度,客流量和大众口味的揣摩,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
生活的压力,让这个90后的小伙子很少有休息下来的时间。
白天采买准备,傍晚出摊一直到凌晨,三代人打拼下来,帅府的成本意识也变得异常“敏锐”——“肠粉上周涨了一块钱,对面小区的一位阿姨还抱怨了几句。”
每天四五百块钱的营业额,刨除成本后,剩下的并不多。帅府计算更多的是,“每天多卖几碗肠粉,给女儿买几罐好奶粉。”
夜色里的西安城,永远不会委屈味蕾。
东新街、芙蓉街、龙首村、北山门……各色美食摊位,培育了古城人对于街边小吃的挑剔。
那深夜里稀疏的灯火,油烟混沌下的一餐,是这座城市里隐匿的人间烟火,更是都市夜归人暖胃暖心的避风港湾。
像帅府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在少数,他们背负着一家的重担,在夜色里点缀着城市的温度。蹒跚前行,心怀期望。
于帅府而言,他渴望着城市的温柔以待,渴望着终有一日,在这座城市可以有固定的一方天地。
在过去很长时间里,针对低端劳动者,采取人口限制政策的大城市,比比皆是。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城市是个小姑娘,光鲜亮丽固然美好,但要与她领证,包容有趣的灵魂必不可少。人类城市发展史上,重复过很多次同样的错误——驱逐普通劳动者,造成服务消费价格飞涨,甚至引发区域萧条。
一座城市的温度,不应止于高端技术人才。对于那些默默无闻,为城市发展挥洒汗水的低技能劳动者而言,他们更需城市的温柔以待。
陆铭曾说过,多样性的服务对城市发展尤为重要。作为衣食住行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夜市里的帅府,正扮演着陆铭口中城市功能中的服务角色。
事实上,西安近年来,亦在寻求和打造城市的多样性和平衡性,对于服务多样性的探索,一直处于进行时。像2016年《西安市食品摊贩临时摊群点管理暂行规定》的颁布,对临时摊群点实行限时经营制度。
▲图片来源:每经实习记者高苗 摄
帅府听一位同行说,在西部大学城周边的一些区域,摊贩在交付一定费用后定时出摊,此外其他时间,城市道路、人行道均正常使用……既方便了居民生活,又使得摆摊更合规合法。
更为重要的是,相比租用店面,能省下不少成本。
不过,何时能惠及到自己的摊位上,帅府并不清楚,他仍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那一碗碗肠粉,计算着每天六七十份的兜售,数量哪天可以破百……
日子没了年少的躁动,更多一份沉稳,那些休息时间,他更愿意用来陪伴家人,“之前还说带女儿出去摘草莓呢。”
(注:封面图片粉巷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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