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近三十年,彭辉执导了纪录片《平衡》《空山》《忠贞》等,他把镜头对准万千人物命运——可可西里反偷猎巡逻队可歌可泣的故事;大巴山脉缺水、贫困的村落艰辛而乐观的生活状态;邓小平、刘少奇、陈云等开国元勋夫人们真挚、平实的历史回眸。
彭辉作品在海内外声誉卓著,近年来资本的热情烧到纪录片领域,知名纪录片人有跳槽互联网公司的、也有成立公司出来创业的,而彭辉一直维持电视台“编制”。对项目仍保持亲自下手做全流程的风格,“从未外包”。
对于资本追逐的“网红纪录片”,彭辉保持一种冷静,“百花齐放当然好,也应允许百家争鸣,容许我持不一样的态度”。
每经记者 丁舟洋 每经实习编辑 杜毅
题记
腾讯和优酷又挖人了,这往往是一个行业燥热起来的标志。当初电影行业如此,如今纪录片也一样。
去年,供职央视18年的纪录片人、《舌尖上的中国2》朱乐贤加盟腾讯,任腾讯视频纪录片运营总监、企鹅影视纪录片工作室总经理。
几天前,业内知名纪录片人、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实频道总监干超去了阿里,任优酷副总裁,负责泛文娱内容中心(含纪实、文化、资讯、生活),直接向阿里大文娱轮值总裁、新任优酷总裁樊路远汇报工作。
各类播出平台加大纪录片的比重,将部分纪录片纳入会员付费范畴。腾讯再度宣布,2018年投入纪录片的资金是2017年的两倍,而2017年腾讯视频对纪录片的投入已经是过往几年的总和。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互联网巨头重金砸向纪录片,相应的又要提出什么要求?要注意力、要会员转换率、要招商吸附力,是题中应有之义。尤其是当一个个纪录片变成“网红”时,带来的巨大社会效益和商业价值,更促使“金主们”把流量、点击量的KPI指标加码。
这和当时的电影面对的处境如出一辙,在强势、急切的资本面前,李安劝电影人们“慢一点、耐心一点”。故事片都是如此,纪录片更是亦然——没有资本的助力,产业无法做大做强;但被资本牵着鼻子走,又会让产业陷入浮躁之风。
这就给纪录片人提出了现实问题,与资本、流量的关系如何拿捏远近亲疏?每经影视选择了两个样本:被市场热捧的美食纪录片名人陈晓卿,业内公认的纪录片大咖彭辉。纪录片“网红化”,有欣喜也有苦恼,从对两人的独家深度专访中,可窥一二。
纪录片导演彭辉:为了点击量让明星客串,这样的项目我拒绝了好多个
“市场热起来了吗?”
“热起来了。”
“那你拍片子肯定不再缺钱了,都是别人抱着钱找上门来的?”
“(笑)还是缺。”
这是《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与彭辉开门见山的对话
从业近三十年,彭辉执导了纪录片《平衡》《空山》《忠贞》等,他把镜头对准万千人物命运——可可西里反偷猎巡逻队可歌可泣的故事;大巴山脉缺水、贫困的村落艰辛而乐观的生活状态;邓小平、刘少奇、陈云等开国元勋夫人们真挚、平实的历史回眸。
彭辉接受《每日经济新闻》专访(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王昊毅 摄)
“生存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彭辉所做的即是将其具体化和形象化,传达出‘命若琴弦,生生不息’的哲思。”学者对彭辉评论称。
彭辉作品在海内外声誉卓著,近年来资本的热情烧到纪录片领域,知名纪录片人有跳槽互联网公司的、也有成立公司出来创业的,而彭辉一直维持电视台“编制”。对项目仍保持亲自下手做全流程的风格,“从未外包”。
对于资本追逐的“网红纪录片”,彭辉保持一种冷静,“百花齐放当然好,也应允许百家争鸣,容许我持不一样的态度”。
何谓网红纪录片?“比如投资方要求在纪录文化名人的时候,加明星进来,明星虽然和名人没太大关系,却能带来流量。这样的项目我不知拒绝了多少,他们开价很高,主题也是我感兴趣的,但为了成为网红而改变我遵循的创作状态,这不是我想要的。”
随着时间推移纪录片不断积累力量,是故事片无法企及的
在彭辉看来,纪录片受到重视,是一场自上而下、自官方到民间的行为。
“国家广电总局出了一份支持国产纪录片发展的文件,在起草的时候还征求了我们专家的意见。”彭辉说,“从上面下来这么一个精神以后,学校的教育制度也发生了改变,只要跟传媒有关的专业高校往往会开设纪录片方向。”
“所以现在大学生拍纪录片特别特别多,今年的国际大学生微电影盛典更是创造了历史纪录,有来自22个国家的3000多部参赛作品。虽然只有十几个获奖名额,但是有3000多部来参赛,纪录片的魅力可想而知。”
2018年6月13日,在上海举行的白玉兰奖评委见面会上,彭辉在发言(图片来源:东方IC)
近两年,《冈仁波齐》《二十二》等纪录片不仅登上院线,而且能达到票房过亿,出乎纪录片人们的意料。“据我所知,接下来还有几十部准备上院线的纪录片电影在排队。以前我们希望院线给一个小型的艺术厅,满足极少数纪录片爱好者来看的需求,现在已远超这个范畴了,只要选题好、制作精良、故事生动感人,座无虚席不是奢望。”
国家之所以大力扶持纪录片,在彭辉看来,也源于纪录片的特殊魅力。“纪录片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积累力量,比如你现在采访我记录下来的影像,过50年后我早就不在了,那时候就会觉得,那个纪录片多珍贵。纪录片的历史价值是任何故事片无法企及的。”
“拍野生动物保护,干嘛非得在里面加一个明星”
“对每一个纪录片导演来说,当然希望有资本推动。但同时,资本的介入也会带来一些问题。资本要的是流量、市场、回报。”彭辉说。
“我觉得能不能两条腿走路,一条腿去接受资本的拥抱,拍一些资本需要的流量式、网红式纪录片,用来养活我们的创作团队、并让资本得到回报。但同时我们内心也得坚守另外一条路子,那就是用你的心去接近一个你所想表达的人和事物,我觉得这两个恐怕是缺一不可。”
2004年,彭辉与《可可西里》影片野牦牛队队员原型在一起(图片来源:东方IC)
何谓流量式、网红式纪录片?彭辉认为,这类纪录片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创作的模板化。“有被拍摄人物的画外音讲述,摆拍一些镜头,做点延时,做点慢动作,在题材方面选热点、蹭热点。这些我觉得都允许存在,创作氛围百花齐放是好事,但是同时也允许百家争鸣。我对这些也是有一定态度的。”
前不久,国内某大型投资方找到彭辉,让他拍当代文化名人。但项目方要的是流量,因此提出了不一样的创作方式。“我想呈现这些真实的文化名人。但他们想要的是某某某的隐私,或者加入一个明星在里面。”因为创作理念的冲突,彭辉拒绝了这个项目。
去年,美国一个纪录片项目想请彭辉去非洲拍野生动物,彭辉很有兴趣,但对方提出:每一集要加入一个美国明星在里面客串,以保障收视率。“我就觉得怪了,拍野生动物保护干嘛非得在里面加一个明星。纪录片的主体是野生动物,明星一出来所有摄制组都围着他转、伺候他,那我们还拍什么。”
“这就是网红纪录片、流量纪录片跟我内心的那种冲突,我要的还是一种内心安稳、沉静的创作状态。为了网红、为了流量,可能目前还不是我能驾驭的吧。”
虽然拍过《平衡》,但他的工作和生活完全“失衡”
从89年开始拍第一部纪录片到现在,要说动摇,还真没有。“这条路是冥冥中给我注定了的,让我干其他的我真干不了。”彭辉回顾道。
“我本来是挺宅的人,但拍摄时又非常疯。几天前,我梳理了刚去深圳拍的农民工素材,慢慢思考如何去表达他们。因为拍摄的时候肯定全身心投入,和他们成为朋友,进入他们的真实生活。但剪辑的时候又需要把自己的情感抽离出来,理性的看待、观察,否则出来的东西就完全不客观了。”
创作中感性与理性的平衡,是彭辉擅长的。但创作与个人生活间的平衡,他却很难做到。
“拍16位开国元勋的夫人,按照合同是拍六个月,我拍了十年。用十年的时间慢慢走近她们,从采访者变为朋友,从她们晚年开始拍,直至人生的最后一刻。”
十年艰辛,伙伴们都坚持不下来了。“摄制组都走光了,助手一个个离开,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一天只有30块钱生活费,每天吃速冻水饺,就这样在北京住了三年,最后完成了全片的制作。”彭辉说。
选择了什么样的职业,就必然面对什么样的得与失。朋友们笑称彭辉虽拍过《平衡》,但他的工作与生活却完全失衡。
“得到什么我想我应该知道,我知道我能得到一个作品,得到被拍摄对象的信任。但是失去什么我真不知道,失去是未知的。每拍一部片子都失去了很多我始料未及的东西,包括自己个人生活、亲人、收入……”
“但在我的价值观里,这些都是值得的。就拿那十年拍摄开国元勋夫人来说,值啊,用那么长时间纪录下了这16位夫人,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做到了。”
彭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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