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大安泰经管学院院长陈方若：全球商学院模式亟待改革 行业研究可为突破

陈方若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全球商学院模式亟待改革”，在本月21日至23日举行的“第七届全球商学院院长论坛”上，陈方若向全球的商学院院长们发出了这样的呼声。此时，他刚就任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院长还不到三个月。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商学院的发展模式还算成功。那么，一个刚上任的商学院院长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呼声？全球商学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陈方若又会给出怎样的解决之道？10月26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就此对陈方若进行了专访。

在陈方若看来，全球商学院问题的根源在于商学的研究、教学与实践“离得太远”，而三者脱节的根源则在于目前商学研究被专注于学科知识的横向思维主导，缺乏认识、了解行业的纵向思维。

“纵横交错、虚实平衡”是陈方若提出的改革之道。他认为，只有以横向思维为基，在横向研究的基础上加深对行业的纵向研究，并实现学术研究在穷理和务实间的平衡，才能使商学研究最终走到实践中去。

商学研究偏向“穷理”

任何有关于真理的研究，最终都应该走向实践。在陈方若看来，其所在的商科领域更应如此。但与愿景相背离的是，学术与教学、实践相距甚远，这是全球商学院存在的普遍问题。

据陈方若介绍，长期以来，许多商学院遵循着一个经典的办学模式，即“实践-学术-教学”。首先，商学院从实践中获得许多问题，通过研究这些问题产生管理理论，然后使用这些管理理论来指导实践，形成学术和实践的双向互动；其次，商学院将研究的理论通过教学传授给学生，再由接受教育的学生应用到工作中影响实践。

“模式本身并无问题，学术和教学最终都指向实践。但从上世纪50年代始，美国福特基金会要求商学院应该使用更严谨的数学模型、经济模型等来研究管理问题，以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商学院的学术钟摆都偏向了‘穷理’，而非‘务实’。”陈方若表示。

“而商学研究的长期失衡也导致了一些后果。譬如，商学院老师和企业家似乎处于不同的频道，难以与对方沟通；社会对商业管理的真实需求并没有被满足；外界对商学院教育产生价值疑问；商学院的学术、教学与实践之间关联模糊，甚至脱节。”陈方若如是说。

除了上述弊端以外，商学研究与实践脱节还造成一个负面影响，即学术圈也日渐封闭，部分研究者甚至逐渐形成一种“自娱自乐”的怪圈。

对于拥有沃顿商学院、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及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等全球知名商学院教育或从教经验的陈方若来说，多年浸淫在商学领域的亲身经历让他深知，前述商学研究与实践脱节的问题不仅由来已久，更是全球商学院面临的共同难题。

在陈方若看来，造成上述问题的关键症结，就在于不论是会计、金融、运营、营销等哪个专业方向，教授的研究和教学均基于单个学科，再以这个学科为基地向外辐射，把学科的知识和相关工具应用到各行各业，“这就是典型的横向思维”。

而横向思维与商业管理实践的冲突，在不同的行业标尺中，同类问题会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对不同行业背景和现状了解不够的教授们就难以凭借固有经验解决不同难题。横向思维已经导致商学教授在实际应用自己的学术研究成果时遇到许多困难。

“纵横交错”为解决之道

陈方若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将纵向思维加入商学研究中去。值得一提的是，他并不倡导用纵向思维代替前述横向思维，而是以横向思维为基，在横向研究的基础上加深对行业的纵向研究。

“纵向思维是以行业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思维方式，它是一种对于研究目标的全新思考和尝试，不再仅仅局限于某单一学科的问题研究。运用‘纵横交错’思维进行商学研究的教授将在搞懂行业的基础上，再运用综合性、跨学科的知识解决实践中出现的难题”。

“而行业研究是培养纵向思维的最主要办法。”陈方若补充到。

在陈方若的设想中，一部分商学院老师应该以学科领域为主攻目标，另外一部分老师则以行业为研究目标，如此便能使学术与实践结合得更加紧密，学科交叉也能得到深入实现，而在扎实的实践基础上发展得出的理论，也将更加有影响力。

但要改变长期的思维定式与研究路径并非易事。众多行业人士曾“劝诫”陈方若：“你要做的事情很困难，很难成功。”陈方若坦言：“我们在开始这条路之前已经预想到了很多难题，而真正开始以后一定会有更多没有预想过的问题。”

他所说的难题之一，就是现行的高校评价体系内缺乏对行业研究的认可。一位来自西南交通大学的老师就表示，无论是在商学还是其他学科，现行的评价体系仍旧是以老师的学术研究成果为主要衡量标准。一旦将研究重心放在行业研究上，将可能导致教师的职称上不去、考核不达标等种种后果，进而导致没有教师愿意走上行业研究的道路。

陈方若坦言，要改变或者丰富现行的评价体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现阶段可行的是找到已经在职称层级上达到一定水平，且真正对行业研究怀抱热情的学科带头人来做这件事。“行业研究的确需要一点情怀，但庆幸的是，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几位具有行业情怀的人”。

为从源头上解决这一问题，陈方若任院长后的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已经迈开了改革的脚步。

改革思路之一，就是调整比较单一的评价标准，打造多元的“全光谱考核评价体系”，意即学院将一并鼓励每位教师对行业的贡献和对学科领域的贡献，而不再以学科研究成果作为唯一的评价标准。

思路之二，是成立行业研究院，推动行业研究，大力扶持、培养行业专家。在陈方若看来，行业研究个人行为难行，非组织行为不可为。其所在学院正筹建一所“上海交通大学行业研究院”，这所研究院将选定若干对国民经济影响重大的行业，设立行业研究带头人，组织队伍进行长期、深入的研究。带头人将起到类似CEO的作用，负责规划设计、管理团队、寻找资源；同时研究院也将整合行业资源，与相关校友企业展开深度合作，为学院师生和业界搭建互通有无的平台，创造合作共赢的机会。

虽然难点重重，但陈方若认为，中国的商学院在这项改革上具有先天优势。第一，国家战略强调体制机制创新，社会发展对管理知识和管理人才产生了极大的需求。眼下正是中国商学院加快发展改革，向世界推出中国管理理论和管理实践的机遇。第二，相较于西方，中国商学院的发展历史较短，即使同样倾向于横向思维，但并不像欧美国家那般根深蒂固。

“这件事很难，但我们必须要从现在开始做起。”采访最后，陈方若语气坚决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