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经济新闻

    普通话最标准的地方竟然不是北京 而是这个小县城!

    人民日报 2016-10-24 13:54

    夏秋之交,滦河之畔,群山环抱的滦平县水草丰美。甫进滦平,但见一个大大的石刻,上书“普通话之乡”。置身滦平,犹如身处播音员中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人人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由于没有儿化、省字、尾音等语言习惯,滦平话被认为“比北京话更接近普通话”。有人开玩笑:“学普通话,原来学的是滦平方言!”

    与北京一山之隔的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因为独特的历史渊源,成为普通话语音采集地之一,这是这个山区小县对中国文化作出的独一无二的贡献。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人人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使滦平成为中外汉语爱好者的乐园,成为天然的“普通话体验区”。那么,地理上并不属于中心的滦平,为什么人人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出北京,向东北,过密云,进入的第一个县就是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

    夏秋之交,滦河之畔,群山环抱的滦平县水草丰美。甫进滦平,但见一个大大的石刻,上书“普通话之乡”。置身滦平,犹如身处播音员中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人人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由于没有儿化、省字、尾音等语言习惯,滦平话被认为“比北京话更接近普通话”。有人开玩笑:“学普通话,原来学的是滦平方言!”

    北京专家

    进村采集语音

    滦平话音准分明,字正腔圆,没有儿化、省字、尾音等习惯,易于学习和推广。滦平成为普通话语音采集地之一

    今年77岁的白凤然,精神矍铄,对63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仍记忆犹新。

    1953年春天,滦平第四完全小学刚刚开学。14岁的白凤然正在教室,班主任叫他到办公室来一趟,两位陌生人坐在那里。

    白凤然有些懵懂地站到两个陌生人面前。老师介绍,这是北京来的专家,白凤然有些手足无措。

    来人主动跟他打招呼:“小同学,你别紧张,我们就是想让你读几篇文章来听。”

    只见他们随手拿了一张报纸,指着其中一篇文章让白凤然读。白凤然大声朗读了一遍,中间几个陌生字不认识,也“秀才念半边”地读过去了。

    专家找来白凤然的语文课本,让他朗读一篇已经学过的课文。这回,白凤然没有停顿,一气儿读完。

    听小学生读课文,两位专家竟然一直在本子上记录,有的地方还让他停顿一下,把某个词重读一遍。读完之后,两位专家夸奖他:“读得不错,你们平时在家里说话也是这个口音吗?”白凤然点点头。

    滦平都是这么说话的。同学校其他年级的3名同学也像白凤然一样,当着专家的面朗读了几篇文章。如今,当年朗读文章的小同学年事已高,和另外3名与专家交谈过的村民一起,被尊称为滦平的“语音七老”。

    山里小镇,民风淳朴。这段小插曲、那两个陌生人,在学校里、镇子上传了一阵,也就没人谈起了。

    他们当然无法知道,两个陌生人是当时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派出的语言专家,他们在为制定中国通用语言规范进行取音考察,在滦平的金沟屯镇、巴克什营镇、火斗山乡三地进行了语音采集。

    早在百余年前,关于中国文字语音的统一规范问题就多次引起论争。俗话说,十里不同音,在我们地域广阔的国家里,让天南海北的人自由交谈,仍是一项艰巨工程。

    新中国成立后,需要建立一套规范的通用语言体系,并向全国推广。然而,依照何种标准形成最终的规范,众口难调,莫衷一是。

    在这种背景下,滦平在上世纪50年代初成为普通话语音采集地之一。

    作为全国规范,普通话需要音节口型顺畅,声调简明,易于分辨,甚至要求语速适中,气流连贯,韵味充足,适于广播、演讲和日常交流,如此才适合作为推向全国的公共用语。

    从后来普通话的规范来看,滦平日常的语言非常符合这些标准。滦平话音准分明,字正腔圆,语调比当时的北京话要“硬”一些,显得直接、清晰、明确,尤其是没有北京胡同里那种儿化、省字、尾音等发音习惯,易于学习推广。

    1955年10月,“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和“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召开,将汉民族共同语的正式名称定为“普通话”。

    翻开1955年10月26日的人民日报,一篇题为《为促进汉字改革、推广普通话、实现汉语规范化而努力》的社论明确宣告:“这种汉民族共同语,就是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1956年初,国务院发布《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

    面对普通话的学习推广,滦平人倍感亲切,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人人张嘴就来的方言,原来和全国推行的普通话差不多,很是自豪。

    不少滦平人因为讲一口“普通话”,无形中具备了一种天然优势。滦平县委宣传部部长厉辉介绍,改革开放以来,有不少滦平农村的年轻人被北京一些大单位招去做话务员、服务员等,滦平人在各地做播音主持工作的也不少。

    2014年,由教育部和中央电视台联合录制公益广告“学好普通话、圆梦你我他”。广告中,多个行业、民族的人在片中表达了推广普通话、传播中国文化的愿望。

    其中,74岁的滦平人郝润德第一个出镜说出“说好普通话”,他也是当年参加普通话语音采集的学生之一。他现在是当地推广普通话的热心人士,“讲起这件事,充满自豪。不是我的自豪,是咱滦平的自豪”。

    600多年

    形成标准音

    200多年的历史断层,“洗”掉了滦平原先的方言;满清旗民在滦平开田建庄,又让滦平成为北京官话的推广区

    “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基础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这是普通话的标准定义。

    百度一下“普通话”,其中专门列了一条——2014年9月21日由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与河北省政府共同举办的全国推广普通话宣传周重点活动在河北省滦平县举行。

    为什么是滦平?“60多年前发现这个‘地儿’,600多年前形成这个‘味儿’。”滦平县县长崔瑞祥的儿化音引来众笑。

    滦平与普通话的故事,要从600多年前的明朝说起。

    明朝初年,经过数十年与蒙古政权的征伐拉锯,中原地区人口锐减。从人口相对稳定的地区移民,成为明朝统治者巩固政权的首要选择。

    地处山区、受战乱影响相对较小、人口稳定的河北北部山区成为人口内迁的重要基地。滦平有个小兴州,是古北口外百姓在明初集中内迁的出发地。近年来,经常有河北保定以及山东、河南等地的人来这里寻根问祖。

    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作出了一个对中国影响深远的决策:迁都北京。为集中力量加强对北京城的防守,朱棣下令将古北口外的居民和军队全部撤回长城以内,固守长城,在长城外很大范围形成军事隔离区,实际上也是一片无人区,未经允许,严禁垦殖,而滦平就处在这个无人区的最南边。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清初再次从北京周边向滦平移民开荒才得以改变。

    “滦平明代以前的方言究竟是怎样的,现在已无从考证。明代滦平200多年的历史断层,像磁带消磁一样,‘洗’掉了原来的方言,滦平成了一盘等待录音的空白磁带。”滦平县政协副主席王国平说。

     清朝建立,滦平就从长城边塞弃地成为多民族融合的走廊。王国平介绍,清朝顺治帝曾在这里建行宫、驿站,派兵驻守。后康熙帝在承德兴建避暑山庄,滦平更成为往来承德与北京的重要通道。康熙、乾隆、嘉庆、咸丰4位皇帝往返途经此区域230余次。现在境内还有清代御路遗址5条、行宫遗址8处。

    在清朝前期,很长时间里,滦平都是由皇家内务府直管,直到乾隆四十三年,才改喀喇河屯厅为滦平县,县名取“滦河无患,民得平安”之意。

    清顺治朝实行圈地令,北京周边满汉之间的土地矛盾越来越激烈。到康熙朝,为了缓和矛盾,解决人地紧张,清政府开始鼓励旗人到古北口外开发无主荒地。

    包括皇家内务府直管的皇庄、王府直管的王庄和八旗各级官兵所有的旗庄,纷纷建立“口外庄田”。根据《民国档案》的记载,直到清末,滦平境内共建有皇庄24个,王庄、旗庄130多个,形成了当时滦平境内的主体村落,金沟屯就是旗庄之一。

    金沟屯79岁的老人周景明介绍:“金沟屯是清朝康熙时候,由焦、牛、敖、白四姓旗人从古北口内北京密云迁过来建立的。连这个金沟屯的名字也是从密云那边复制过来的。”

    “当时在这里建庄,就是看中这里的水土好”,周景明说,“村子南面500多米就是滦河,金沟屯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肥沃的河谷盆地。但整个滦平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这里以前与外界的交通很不方便,人口流动不大,现在村子里的四姓还是村里的大姓。即便迁进一些外姓,口音也很快同化了”。

    “口外建庄”的过程,恰好与北京官话的普及同步。这一过程也需要追本溯源。早在明朝,国家通用语言为南京官话,以金陵雅言为标准音,以《洪武正韵》为规范。永乐年间迁都北京,随之而来的南京话又成为当时北京语音的基础。满清入主北京以后,朝廷积极学习汉文化特别是语言文化。满族人学说的北京话,逐步成为清代推广的新的北京官话。这个时期,恰好是满清旗民在滦平开田建庄的高峰时期。

    王国平认为,庄田与京城交往密切,受当时北京官话影响较大。滦平既然像是空白磁带,大量来源多样的移民没有强势方言,通用的就是清朝推广的北京官话,可以说在清朝时滦平就是北京官话推广的先行区。

    他解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滦平话,受北京官话影响很深,演变中也具备了自己的特点,比如直接、清晰、明确。也许这些恰好符合推广的标准吧。”

    从清末到民国,再经过新文化运动,影响广泛的北京官话最终成为普通话的前身。

    普通话

    带来体验游

    “学普通话,到滦平来”和“普通话之乡”的名头带来了滚滚客流,对普通话的文化发掘渐成一项前景可观的“无烟产业”

    滦平,因普通话而变得不普通。

    “最爱说的话呀永远是中国话,字正腔圆落地有声说话最算话……”在金沟屯喜洋洋幼儿园,孩子们的一曲《中国娃》充满童趣。

    在滦平,最常见的一句标语:“讲标准普通话,做诚信滦平人”。在全国,目前有70%以上的人口具备普通话应用能力。“普通话之乡”的名头带给滦平的,除了自豪,还有强烈的标准意识。

    2013年,时隔60年,白凤然又一次参加了语音采音工作。

    从2012年开始,国家开展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河北参与此项工作,组织省内各地的方言语言采集分析,白凤然成为滦平地区语音采集的对象之一。

    为了取得良好效果,录音都是在凌晨进行。当时74岁的白凤然每天要在地下录音室里录四五个小时,却没丝毫怨言。他说,“这几年,滦平普通话之乡的名声越来越大,为推广普通话,为宣传滦平文化,做这些,我心里很满足”。

    滦平县委书记蔡福浩说:“挖掘滦平在语言方面的文化资源,有着强大的群众基础。普通话是十多亿人使用的语言,全球影响力还在进一步扩大。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份文化自信转化为文化软实力。”

    滦平县委县政府打出了“组合拳”:建普通话体验馆、设普通话体验区、筹建全国语音博物馆、与国内顶尖机构合作开展相关研究……

    汤云航,语言文字学者,河北旅游职业学院院长。他与滦平结缘是从做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开始的。

    大约20年前,他作为考官在承德搞普通话测试,当把测试结果报到省普通话测试中心时,因为二级甲等以上人数太多被质疑标准太松。“我敢说,在滦平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是滦平人,他的普通话水平至少是二级甲等!”

    汤云航说,目前,滦平话和标准普通话的相似度到底有多高,还没有科学统计数据和深入的理论研究定论。“借国家语委将滦平列为全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试点县的契机,建立语音博物馆,将考证与建设结合起来。”

    “普通话体验区”是国家语委授予滦平的名号,滦平人努力用好这个名号,加快对普通话的文化挖掘。

    旅游旺季,金山岭长城脚下的一家农家院,几乎客满。“这里有长城,有自家地里的绿色蔬菜、绿色大米,还能和老人小孩儿聊几句,听听他们的普通话,挺有意思的”,天津游客魏先生说。

    在滦平职业技术教育中心、在金山岭游客中心、在金沟屯普通话文化展,都设有一种有趣的机器,这些地方都是省语言文字测试中心设立的普通话模拟测试点。测试者戴上耳机,进行人机对话,20分钟过后,普通话成绩就出来了。

    滦平县职教中心校长孙立侠介绍,测自己普通话水平的人往往排大队。

    在农家乐、采摘园、茶馆、普通话一条街上,以“生活态”方式感受、融入普通话氛围,是滦平打造“普通话体验区”的一步棋。

    滦平县委县政府的考虑是,让游客、外宾来这里亲耳体验纯正普通话,感受原生态的百姓日常,增强互动性、趣味性,投资不大,但带动的是一系列产业。

    滦平县职教中心也变得“身兼数职”,其中一项功能是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留学生普通话实习基地。

    去年5月28日,北师大120名墨西哥留学生来这里交流。职教中心工作人员回忆说:“他们都有中文基础,可以和我们侃大山,会重点问我一些字词发音。有个留学生不住地赞叹,学‘滦平音’比‘北京音’省舌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组数据代表了滦平人整体普通话水准。2014年,滦平率先实现了国家2020年语言文字工作主要目标,领跑全国其他地区6年。

    滦平规划,在文化体验区设立培训基地,培训播音员、主持人、普通话测试员以及各类有语言需求的人员。

    “什么才叫文化品牌?”蔡福浩说,“我们期待不久的将来,人们问学习普通话、学习标准中文发音到哪里最合适?所有人都会告诉他,河北,滦平。普通话就是滦平的文化品牌”。

    郝宗菊,土生土长的金沟屯村人,“在北京语言大学读书期间,宿舍里的姐妹们和家人一用乡音聊电话,就自动成为‘加密模式’,我还有点小羡慕”,她莞尔一笑,“当然了,羡慕我的人更多,我的乡音就是普通话,这让我很受外国留学生的欢迎”。

    如今,郝宗菊辞掉让人羡慕的工作,回到金沟屯村当起了文化站站长,“吸引我回来的原因是,家乡正依托普通话文化产业,实现县域经济绿色转型发展,这事很有意义,也很有前途”。原文刊载于10月15日《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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