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编辑 每经记者 彭小东 发自浙江衢州
每经记者 彭小东 发自浙江衢州
浙江衢州的大年初二虽然不冷,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志伟还是习惯性地将双手插裤袋里。每走几步,他会甩一甩头发——20岁的他认为,这样会显得酷一些。
“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个发型在城里很流行。”他坐在靠椅上,对几位在本地打工的儿时玩伴说,杭州的下沙区有很多美女大学生,“我要是大学生该有多好”。
在城镇化浪潮中,父母外出打工,志伟从小在爷爷奶奶的怀抱中长大。像志伟一样,中国农村有很多青少年因缺少父母管束等原因只读到初中,甚至更早辍学。
随后,他们或者又读两年职业学校,或者直接进入城市打拼。这是一群渴望融入城市的农村青年,其中不少跟志伟一样进入了美发行业。通过面对面交流,《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发现,他们选择做美发,除了可以“学一门手艺”,还因为美发在他们心目中是时尚和潮流的代名词。
但是,现实的困境在于,他们依旧很难真正融入城市,始终觉得自己是斑马线上的过客;他们大多也不愿再回到农村,“因为回去没事做”。
扎根城市的“门槛”
志伟是浙江衢州人,家住后溪镇东华村,当地因有一座始建于明末清初的古寺而小有名气。
平日里,这座小山村异常静谧,大部分青年都在外打工,年纪大的则在家务农。只有到了春节,青年们才像候鸟一样回到乡村,使这里重新热闹起来。
春节期间,在农村这样一个熟人社会,谁家孩子的工作及薪资不再是讳莫如深的秘密,反而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管“混得好不好”,青年们回乡时都会尽量表现得体面一些。过年前几天,志伟特意买了当地最贵的香烟,不远处有熟人走来,他便会递上一根,问声好。
随后的话题多半是他下班后在杭州的见闻。他会提到杭州西湖、传媒学院的大学生,还有最流行的发型。不过他很少跟人提及他现在工作的详情。
在《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允诺不透露其真实姓名的情况下,他和盘托出。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张口就指责老板的精明与抠门。
“以前是两块钱,现在是一块钱。”志伟说,他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为顾客洗头,长达13个小时的工作中,最多只能为50多个顾客洗头。也就是说,他每天能获得50多元的报酬。“我每发两根烟,就要洗一个头啊。”志伟有点黯然。
他曾在衢州当地的一个小城镇学习美发,当时感觉在小地方“没花头”,所以选择去杭州闯一闯。到了杭州下沙,初中还未毕业的他发现,经常会有大学生来店里做头发。
“他们跟我差不多大。”结识了几个大学生的志伟说,“感觉大学很好玩”。他甚至在QQ签名上写着,“大学才是恋爱的天堂、交友的平台”。
在他还是一名初中生的时候,与很多小伙伴一样骑着单车上学,不过他不带书包,被当地村民调侃为“上班族”。
这些“上班族”有着共同的特点,他们在当地城镇化的潮流中离开农村前往城市打工。作为留守儿童,他们从小由爷爷奶奶照顾。人民网在2011年5月进行的一项关于“全国留守儿童的学习状况”调查显示,农村学生中,留守儿童的学习兴趣要比非留守儿童的学习兴趣低一些。
“我现在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反正当时不想读书。”志伟说,他目前很看好美发行业,他认为做头发是一种潮流。谈及更长远的规划,他觉得自己在杭州扎根的可能性很小,畸高的房价会是最明显的羁绊。
当地受过大学教育的吕建成也对记者坦言扎根城市的不易。他说,房价、物价,甚至未来丈母娘都会是门槛。
回不去的乡村
尽管扎根城市艰辛,目前在浙江桐庐工作的吕建成还是有去大城市闯一闯的想法。“刚毕业的时候雄心壮志,现在在桐庐待了一年半,感觉连动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自嘲说,自己再不动就要老了。
不管是志伟还是吕建成,出身农村的很多青年都渴望离开农村,融入充满更多可能与机会的城市。志伟说,他不想回到农村,“因为在家不知道做什么”。
作为男孩,志伟还可以像父辈一样选择务农,可是近年来务农的成本与收入倒挂,使青年们望而却步。
在东华村,村民们除了种植水稻,柑橘也是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不过从新世纪开始,橘农的眉宇从未舒展过,因为在农药、化肥价格高企的同时,橘子的售价却几乎15年未变。
橘子没有人收是当地村民最直接的痛楚。在行情差的年份,甚至要亏掉上一年一半的收入。在橘子卖不出去的年份,当地不少村民甚至手工将橘子剥成橘皮与橘肉,能卖一点是一点。
这在15年前是难以想象的。当时在春节前,就会有各地经销商上门收购橘子,因为收成好,很少有村民会外出打工。
如今,当地的橘林已经日渐衰败,一些外出务工的村民已经不给橘树施肥、打药。《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看到,枝头的橘子无人采摘,熟透了的则掉了一地。
“回去更挣不了钱。”志伟说,他现在月薪虽然只有一千多,但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最近,他刚得到老板的许可,可以给顾客染发了,提成是6%。
在他眼里,美发不是一项简单的谋生手段,还是一种时尚。他告诉记者,每当看到顾客的头发变得更“炫”后,内心的自豪感会油然而生。
与志伟类似,从事家电销售的吕建成也从未考虑回东华村,“我已经回不去了”,“生活习惯和环境,已经融不进去,而且回去也没有能力谋生。”吕建成说。
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几年前生猪行情好的时候,当地有不少青年选择生猪养殖作为创业项目,政府部门也给予相应补贴,但近年来生猪价格波动很大,而且突如其来的疫情往往会让资金不够雄厚的创业者一蹶不振。
出于经济收入及风险的考量,大部分农村青年还是选择去城市,尽管觉得自己只是斑马线上的过客。
解决困境的路径
春节回家过年,很多农村青年都会感叹,村子变了。欣喜的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得到了硬化,农村污水管道也有了一定完善;感慨的是,农村垃圾已经让昔日小桥流水的美景不复存在。
尽管每个村都设有垃圾箱,并有保洁人员负责运送垃圾。不过,据当地村民透露,保洁的人力有限,垃圾箱的清理频率非常低。
去年12月12日至13日举行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提出: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乡愁里的中国》作者叶一剑在解读此次城镇化工作会议时说,心安之处是故乡。他认为,应考虑如何将在城镇化过程中失去的故乡,在我们的城市中重建。
对于像志伟这样的农村青年来说,更重要的则是告别现今“回不去的故乡,进不去的城”的尴尬处境。单从数据上看,我国的城镇化率从1978年的17.9%增长到2012年的52.57%,但“土地城镇化”远大于“人的城镇化”。
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提出,新型城镇化要以“人的城镇化”为核心。新华社报道说,去年9月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专门邀请两院院士及有关专家,听取城镇化研究报告并与他们座谈。不少院士认为,近些年来我国城镇化取得了长足进步,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尤其是城镇化率虚高,1亿多农民工进城后享受不到同等公共服务,只能算是“半城镇化”。
除了进城必须面临买房压力,回乡又收入倒挂外,农村青年还因城乡户籍割裂等问题而迷茫。目前我国的城镇化率已超过50%,但城镇户籍人口的比重却只有35%左右。按照半年以上常住人口的口径被统计为城镇人口的7亿人中,有大约2.2亿人仍然持有的是农村户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林家彬接受《经济日报》采访时曾说,“这些人在很大程度上享受不到城镇户籍人口所能够享受到的市民权利和公共服务”。
志伟说,他其实没有想这么多,也不懂,现在只想快点学好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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