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医院反腐风暴背后：医药分开全面推进

宋丽 韩海龙 每经记者 刘兴斌发自深圳

7月1日起，深圳在全市所有公立医院取消药品加成。随着医疗改革的推动，公立医院业务收入与用药数量、药品价格直接挂钩的利益链条将被打断。分析认为，深圳市掀起的这场打击商业贿赂风暴，可能在短期内成为该市新医改的助推器，但长期效果如何尚待观察。

近日，深圳医疗系统掀起了一场反腐风暴，深圳市检察院对13家医院的16名管理人员以涉嫌受贿犯罪进行了立案侦查。

“受贿门”发生后，深圳市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委员会（以下简称深圳市卫人委）于6月15日组织全市700余名公立医院和卫生部门负责人，召开治理商业贿赂专项会议。深圳市卫人委在会上表示，将用3个月时间，开展针对医疗领域非法牟利的整治行动，违规人员于6月30日前主动上缴红包、回扣等可免罚。

今年1月，深圳市宣布全市公立医院在今年底以前，全面取消药品加成制度。5月9日，深圳市出台《深圳市公立医院医药分开改革实施方案》，明确规定将正式启动医药分开改革，取消公立医院药品加成、建立允许患者使用外购药品制度、完善公立医院补偿机制、严格查处医药购销领域违法违纪行为。

中银国际研究所的报告认为，深圳市掀起的这场大规模的打击商业贿赂风暴，很可能在短期内成为该市新医改的助推器，但长期效果如何尚待观察。

红包、回扣成“潜规则”

在药品和医用耗材遴选和采购环节中，院方和医药公司之间的利益瓜葛，早已为人所诟病。此次深圳市爆发的公立医院大面积“涉腐”事件，进一步暴露了该行业中的“潜规则”。

在15日召开的专项治理商业贿赂的工作会议上，深圳市卫人委主任江捍平就行业“潜规则”现象，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和分析。

江捍平表示，医疗卫生行业的商业贿赂案件，主要表现为药品回扣、医用耗材回扣、医疗设备回扣以及利益相关性礼金和红包等四种形式。

据深圳市检察院的官方信息，此次深圳医疗系统爆发的“受贿门”，是针对深圳多家医疗机构部分行政管理人员在医疗设备、药品、耗材采购过程中的商业贿赂犯罪进行打击。

小潘（化名）是一位医药代表，他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虽然自己尚未做过给医生回扣的事，但这种做法在行业内非常普遍，“就像选手机，那么多同类产品要怎么去选，选择权在医生手上。”

江捍平也表示，目前深圳执行省级的药品集中招标采购，同一疗效的药品中标的品规有多个。药品经销商为了让自己经销的药品进入医院，于是进行促销，使得药品回扣现象较为普遍。

“经常有药商给科长和护士长送水果和好吃的过来，尤其是逢年过节，科长成箱成箱地搬东西回去，像请客吃饭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儿，我们也不知道那些药商是哪来的，他们来了，过段时间我们科室的药就换一批用了。”担任护士已经3年的小叶（化名）如是告诉记者。

小吴两年前加入医疗器械行业，现在已经是地区主管。她告诉记者，她们公司做的医疗设备分直销和分销两种形式。直销就是销到医院，通常加价50%，分销是销给其他经销商，加价5%。

“一个设备能不能卖到医院，是由医院领导、设备科主任、设备使用科室主任三者决定的，缺一不可，50%的加价中，大部分就是打发这三处了。”小吴说，在有的时候，招标程序不过是“样子工程”罢了。

江捍平也表示，医药企业出于从竞争中获胜的心理，他们在办事前和成事后都会去打点利益相关人，这已是潜规则，所以每次一查医药企业和医务人员就会有事。

限期上交回扣者免罚

“受贿门”事件发生后，深圳市卫人委连续下发两条关于药品和医用耗材遴选规则的通知文件，并在6月15日召开治理商业贿赂的专项会议，且称“会议重要，无特殊原因不得请假”。

此前，深圳卫人委曾对媒体表示，决定开展为期3个月的以收受药品、医用耗材、医疗设备、检验试剂、物资回扣和外泄外送统方信息非法牟利等为重点的专项治理行动。在专项整治会议上，卫人委表示，今后一段时期卫生医疗系统将采取“四大防控举措”治理商业贿赂这一毒瘤。

从6月26日起，深圳市医疗系统实施严控商业贿赂的 “五条禁令”，包括禁药械采购回扣、禁物资供应回扣、禁外泄统方信息、禁涉利礼金红包和禁开单提成获利。对违反禁令的当事人，不论金额、次数多少，按照人事管理权限，一律解除聘用合同，并依照有关法律法规给予党纪、政纪处分，涉嫌犯罪的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与此同时，深圳公立医院须自行开展自查自纠工作，若曾经收受过各种各样的回扣、红包、好处费，必须在2012年6月30日前主动上缴至指定的廉政账户，则可免予处罚或既往不咎。

江捍平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一群人出事，证明现在的医药招标采购环节是有漏洞的，光靠廉政教育是不够的，必须从源头的招标采购制度上改革，堵住漏洞。

江捍平表示，在药品采购上，深圳市将在省药品集中招标采购的基础上，实行二次遴选，也就是说，全市公立医院集体打包对中标药品目录中品规进行二次招标，进一步压低价格；在医疗设备和医疗耗材上，则实行招用分离的制度，即由公立医院集中品牌招标、定点限价采购。通过医疗机构“团购”的形式，压缩药品和医疗设备、耗材中间环节的暴利，规范采购，堵住促销行为。

此外，深圳市卫人委将对与深圳市各卫生人口计生机构建立物资供应关系的企业进行备案登记管理，一旦有违规定，即将其列入“黑名单”。

反腐或为新医改助力

深圳市将从7月1日起，在全市所有公立医院取消药品加成。随着医疗改革的推动，公立医院业务收入与用药数量、药品价格直接挂钩的利益链条将被打断。

深圳开始试水破除以药补医，这一方面标志着公立医院改革正在由县级城市向中心城市转移，同时也意味着，当前医改的主要精力仍放在药品销售与医院收入之间简单明了的关系上。

然而，饱受诟病的“高回扣，高价药”的商业模式，与药品和医生之间的联系也有关系，实施医药分开等措施对此却显得有心无力。

中银国际研究所的报告认为，此次打击医药商业贿赂是深圳公立医院改革过程中的一项重要举措，对尽快取消以药补医、实施医院医药分开具有促进作用。

不过该报告认为，打击医药商业贿赂的手段过去曾多次使用，甚至一度在全国范围内兴起，事实证明，这种手段短期有助于减弱药品和医生之间的联系，并促进药品、医疗器械与耗材销售模式的变化，使得医院对器械、药品与耗材的真实需求将逐步显现。

然而，医药卫生领域价格体系的扭曲由来已久，目前并无明显改善迹象，甚至正在逐步向乡镇医院扩散。在一个较为合理的医疗价格体系完全建立之前，打击医药商业贿赂可能只是一个见效快、反弹快的战术手段。

因此，该报告指出，深圳打击医药商品贿赂事件的长期影响仍有待观察。

·新闻背景

深圳整治医药贿赂16名医院管理人员被查

宋丽 韩海龙 每经记者 刘兴斌发自深圳

“近日，深圳市区两级检察院反贪部门同时展开专项行动，针对我市多家医疗机构部分行政管理人员在医疗设备、药品、耗材采购过程中的商业贿赂犯罪进行打击。”

6月7日，深圳市检察院在其官方微博上发布了这则消息。

次日，该微博再次发帖称，已对13家医院的16名管理人员以涉嫌受贿犯罪立案侦察，其中包括9名正（副）院长、7名科室负责人。深圳医疗系统大面积“涉贪”事件，引发舆论的广泛关注。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发现，在上述16名被调查人员中，出现了叶炯贤的身影，他是被期望成为“公立医院改革新样本”的香港大学深圳医院的常务副院长。香港大学深圳医院目前尚处于筹建阶段，预计7月1日试营业。

记者走访了深圳市妇幼保健院、深圳市西丽人民医院、深圳市宝安区人民医院等涉嫌管理人员受贿的医院，院方均表示会积极配合调查，但在具体涉案内容方面一致表示“无可奉告”。

“具体涉案人数、人员情况，涉及国家法律，由市检察院调查、对外公布消息等，此方面情况市卫人委同样不了解具体情况，更无权代替司法机关谈及案情，关于此事具体情况，一切以市检察院发布情况为准。”深圳市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委员会 （以下简称深圳市卫人委）工作人员如是回答记者提问。

记者从深圳市检察院获悉，案件目前处于调查阶段，将在必要时公布案情。

港大深圳医院卷入

深圳市人民检察院的官方微博发出上述消息后，究竟是哪些人被调查，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据深圳当地媒体报道，被调查人员包括深圳横岗人民医院院长孔德奇、坪山人民医院书记蔡俊明、香港大学深圳医院的常务副院长叶炯贤、深圳市妇幼保健院院长侯庆中、北大深圳医院口腔科主任刘学恒等人。

其中，情况最特殊的应是香港大学深圳医院，因为该医院还在筹建中。资料显示，该院是由深圳市政府投资，由深圳市政府和香港大学合作共管的公立医院。按照深圳市政府的计划，该院的建设目标是成为“国内一流，国际知名”的三级甲等综合医院，为中国公立医院改革创造样本。

在制度建设方面，香港大学深圳医院与内地其他公立医院有很大的不同。公开资料称，该院倡导廉洁行医文化，制定廉正从业守则，对于红包、回扣等医生的“灰色收入”，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正因为如此，此次事件曝光后，香港大学深圳医院近期频频出现在新闻报道中。作为当事人，该院常务副院长叶炯贤最近也“很忙”。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香港大学深圳医院官方网站查阅到叶炯贤的简历。简历显示，叶炯贤出生于1965年，是广东东莞人，自2006年底起担任深圳市滨海医院筹备办公室主任、党支部书记，2011年11月开始担任香港大学深圳医院常务副院长。

事实上，在该院官方网站的“领导介绍”一栏中，只有叶炯贤一人。

香港大学深圳医院筹建办工作人员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门诊大楼工程已到了收尾工作，做完清洁后即可使用。当记者问起医院院长的情况时，该工作人员称，院长、副院长都是香港大学的，都呆在香港，偶尔会过来。至于叶炯贤是否“涉贪”，该工作人员表示“不清楚”。

深圳市卫生和人口计生委则回复《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称，“关于此事具体情况，一切以市检察院发布情况为准。”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叶炯贤在媒体报道被检察院调查后，曾接受过电话采访，表示“过去问了些话，现在没什么事了，谢谢关心”。

多名院长涉嫌受贿

在业内人士看来，医院高层因涉嫌贿赂而如此大规模地被带走接受调查，在深圳实属罕见。

6月5日，盐田检察院检察官跨区前往横岗人民医院拘捕该院院长孔德奇。抵达医院后，检察官发现孔德奇并没有在医院内，后通过医院工作人员，通知孔德奇“医院有要事发生需要处理”。孔德奇返回医院，检察官控制后，在第三方见证下，现场搜查证物，并随后将其带走。

另一名涉嫌受贿的坪山人民医院书记蔡俊明，更是将于6月份正式退休，在退休手续还没有完成时就被查。蔡俊明在该院工作多年，担任书记、院长等领导职位有十来年时间。在坪山人民医院网站首页右上角“院长致辞”一栏，仍可看到蔡俊明的照片和名字。但当记者点击后，网页却显示“您要找的资源已被删除、已更名或暂时不可用”。

同样被指陷入“受贿门”的还有深圳市妇幼保健院院长侯庆中。《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提出采访要求后，得到院方的回应却是“医院没有（侯庆中）这个人，从6月1日起，院长就不是他（侯庆中）了”。记者多方打听后得知，新上任的杨院长才来不到一个月，是从深圳市中医院调过来的。

深圳市妇幼保健院院办工作人员称，人事任免由深圳市卫人委协调安排，但是不对外公开。院办林主任却称，新任院长以前也是“医院的领导”。记者在网络上搜索发现，今年初，“侯庆中”还以深圳市妇幼保健院院长的身份出现在一则 “妇幼将建自闭症评估中心”的新闻里。

·同步播报

广州严查医院受贿 5宗案件涉及143万

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5月对多名医疗系统内人士商业受贿行为进行判处。

据了解，广州医疗商业贿赂案的涉案医疗公司为惠州松华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幕后老板李阳于2006年至2011年期间，多次安排公司销售人员向公务人员给予贿赂款，并从而获取不当利益。

检方已经查明的具体案件有5宗，涉及金额共计143万元，涉案医院包括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黄埔院区、中山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州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广州市儿童医院，其中涉案人员均为检验科室负责人。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业内人士处了解到，一些医疗试剂销售公司先拿设备免费给医院用，但这些设备需要配合该公司的试剂使用，等设备试用期结束后，就让医院购买设备并配购试剂。

上述商业受贿案的判决书显示，多名医院负责人与惠州松华科技有限公司约定，按照购买试剂销售额的10%收取回扣，从而获利，并承诺至少使用该公司提供的分析仪进行18万次的测试。

根据不同的受贿情形，上述案件中已经被查清受贿事实的5名医院工作人员，被法院判处不同期限的有期徒刑。

对此，广州中院刑二庭副庭长李穗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商业贿赂案件目前凸显出行业特征，已经渗透蔓延到经济活动的各个领域，其中，工程建设、医疗器材及药品采购、土地使用权属和拆迁，是商业贿赂犯罪发生最频繁的三大‘重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