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刘晓杰 发自湖北荆门、武汉
近期,各类农产品价格的飙升,正深刻影响着市场和人们的生活,并引来有关部门的价格干预:10月20日,30万吨国家临时存储菜籽油将投放市场;10月22日,第
一批21万吨白糖将投放市场;截至10月15日,中储棉公司共投放储备棉逾90万吨……以棉花为例,现货价和期货价已双双刷新历史纪录。是什么在推动棉价的飙涨?减产、需求,抑或是游资炒作?《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日前奔赴我国五大商品棉基地之一的江汉平原,找寻这波涨价的“推手”。
时隔34个月,突然而至的加息,折射出央行对当前通货膨胀压力的担忧。近期,各类农产品价格的飙升,正深刻影响着市场和人们的生活。比如,棉花。
瞬间激增且无法把控的价格,让棉商李仁虎眉头紧锁,1.5亿元的棉花收购金,他才贷款到500万元。即便借到钱,他也不一定能买到棉花。
国庆长假后,在新棉集中上市之际,棉花价格连连疯涨,由此,一场颇有些悲凉色彩的棉花大战在我国五大商品棉基地之一的江汉平原全面上演。
难卖、难买
如果不是这一场连绵的秋雨,国庆长假后的江汉平原,将会立马上演一场短兵相接的战争。往年此时,对棉花的争夺会发生在这里的企业与企业之间,甚至是哥哥与弟弟之间。而今年的这个秋天,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如果知道籽棉的价格会涨到这个样子,我之前的那400斤肯定不会卖了。哎,没有办法,谁都不会长后眼。”68岁的湖北荆门市沙洋县李市镇新灯村村民老杨言语中满含遗憾,夹杂着对今年棉花收成的担忧,“今年天不好,总是下雨。没有太阳晒,棉桃炸不开,炸不开就不能采摘。如果再连续下个几天雨,棉桃就会变色甚至开始腐烂,变色的籽棉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在《每日经济新闻》数日的采访过程中,所有在国庆节前卖过籽棉的棉农都对自己“没长后眼”的短视行为抱怨不已,“那些贩子都发了大财,我们种棉花的反倒赚不到什么钱。”据老杨介绍,早在今年8月中旬,新棉刚零星上市的时候就有棉贩子来收购,“质量好的最高可以卖到3块3毛钱1斤,差的也就两块钱左右。贩子们什么货都要,有的棉花刚摘上来,还没有摊晒就被收走了。”老杨也表示自己在9月初的时候有过预感,今年种棉花肯定比往年挣钱。
之后,棉花的价格曲线波动频幅也确实超出老杨几十年的经验范围。根据中国棉花价格指数统计,8月份的328级棉均价为18124元/吨,9月涨至19323元/吨,10月价格则疯狂上蹿至23072元/吨,这也远超湖北沙洋银科棉花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银科棉花)总经理张普金的心理预期。规模不大的银科棉花始建于2007年,主要就是对收购来的籽棉进行脱籽、去湿、打包等初加工,企业的主要资金也就是用在籽棉收购上。
10月13日上午,望着窗外已经下了3天的秋雨,做了8年棉花生意的张普金向《每日经济新闻》坦承,确实看不懂这个行情了。“现在是一天一个价。去年这个时候籽棉收购价每斤在2.7元到2.8元之间浮动,而今年进厂价格则直接翻到了每斤5.7元,整整涨了一倍多。”更为可怕的是,“就是现在这样高的价格,我们还买不到籽棉,都在到处抢货。”据其介绍,仅小小沙洋一县就有大大小小40多家籽棉收购加工企业,“大家都是在一边筹钱一边找货源,今年的棉花因为天气不好肯定是要减产,现在是谁手里有货谁就有钱赚。”
为此,尽管秋雨弥漫的江汉平原潮湿寒冷,张普金和他的同事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奔波在四处找棉的路上,但效果依旧不太理想。“去年这个时候,每天可以加工15吨左右,现在每天不到这个量的五分之一。目前厂子里可供加工的籽棉只能维持2天。”这是张普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一旦机器停转也就没有任何收入,但是每天工人的工资要付,还有变压器每月400元左右的租金要交。”
据记者观察,当地接近八成的棉花加工企业存在开工不足问题,甚至很多小企业已经处于全面停产状态。
“棉退粮进”
今年,一路疯涨的棉价让人无法抑制对财富的想象,但这也并没有让老杨和当地的棉农们坚定继续种棉的决心。“这几年棉花越来越不值钱,现在都没有什么人愿意种棉花了”,种了一辈子棉花的老杨也开始怀疑自己继续干老本行的价值。
他给记者算了一笔明细账:去年每亩地共收籽棉420斤,每斤最高价也就是3元,棉花每亩产值在1260元,扣除农药、化肥等必需的400元左右的投入,每亩毛收入也就是860元。“但是,棉花还不能用机械种植,而且隔几天就要打农药杀虫,此外还要施肥、浇水、采摘、除草等,它需要的劳力比种别的多得多。”但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劳力了,年轻一点的都在外面打工,村子里留下来的都是些老人和妇女,就是有钱也雇不到人帮工,除非开非常高的工钱。
棉农老杨说出了江汉平原许许多多棉农的心声。湖北省棉花协会副秘书长张建源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采访时就坦言,棉花行业存在的问题主要还是棉花生产不稳定,种植面积不稳定,起伏太大,而生产本质上是由棉农的种植收入所决定的,棉花的市场收购价格直接影响棉农的积极性。同时,他还表示,由于国家对棉花种植的补贴不够,也直接影响棉农的积极性,“现在种植棉花一亩地也就是补贴15元,还不如大豆之类的作物。稻谷甚至还有每亩上百元的补贴。”
湖北省棉花协会提供给 《每日经济新闻》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位于江汉平原的仙桃、潜江、天门等集中产棉区,近年来棉农弃棉改种玉米、黄豆等农作物的现象已经较为普遍。其中,2009年仙桃市棉花面积同比上年减少22%,减少的棉花面积中,多数种植了玉米、黄豆等经济作物。从2003年到2010年湖北全省棉花种植的年平均面积波动较大,尤其是受2008年棉花价格低迷、农资价格较高、植棉比较效益下降等因素影响,2009年植棉面积减少到690.15万亩,同比2008年减少124.35万亩,减幅高达15.27%。
其实,作为棉花大省的湖北并不孤独,全国范围内的棉花种植面积萎缩已经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国家棉花市场监测系统就有数据显示,2009年我国棉花种植面积已经下降至7769万亩,同比下降12.5%,为2003年以来最低值。
“中国每年棉花市场的需求大概是1200万吨左右,国产总量大概在700万吨,其他都需要从美国、印度等国进口。这样一来,国内棉花价格直接受外国种植面积变化影响。”长期研究棉花行业且从事棉花期货投资的湖北银丰棉花股份有限公司投资部经理全正涛如是告诉《每日经济新闻》。
记者从中国棉花网上了解到的信息亦显示,不仅中国,作为全球棉花净出口大国的美国,其棉花产量也从2005年的520.1万吨下降到了2009年的265.4万吨,下降幅度高达48.97%。而作为中国最大进口国的印度,已从今年4月开始频繁限制棉花出口。很显然,在当今全球化的环境中,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棉花生产国、最大的棉花消费国和最大的棉花进口国,“我国棉花价格除了受本土内部因素影响之外,来自外部的供需关系也直接作用于价格本身。”
拉紧的资金链
往年的这个时候,张普金和他远在安徽、江苏、湖南等地下游纺织企业的客户朋友们会联系热络,可今年,他却面临着无货可售的窘境——不仅仅是库中无货,更是因为囊中羞涩,“银行给我贷了200万元,可按照现在这个行情,这一点钱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和张普金一样,散落在江汉平原各个角落的棉花加工企业的负责人都面临着同样一个问题:缺钱。
在湖北荆门广银棉花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银棉花)3楼办公室里,个性直爽的董事长李仁虎向《每日经济新闻》诉苦说:“我们县里的农发行今年总共才给我500万元的贷款,可我们企业今年必须要筹到不少于1.5亿元的收购资金才行。”作为湖北省省级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广银棉花还曾是国家唯一的棉花质量检验体制改革试点的民营企业,具备年加工皮棉万吨的生产能力。可就是这样一家实力尚可的企业在今年也不得不低头,“我们公司一般每年可以从银行拿到3000万元的企业贷款,今年资金确实有点紧张。如果价格不是涨得这么离谱,我们每年也就需要7000万元左右的收购资金。”
对于剩下的巨大资金缺口,李仁虎表示将不得不通过社会融资和员工集资等方式来自行筹集,但他或许还不知道给他放款的农发行同样也在承受着巨大的风险压力。
10月12日,《每日经济新闻》从湖北省农发行了解到,9月底,农发行在系统内下发《认真执行2010棉花收购贷款上线和贷款风险控制线的通知》。根据这一文件,2010棉花年度的标准棉的贷款上线设定为700元/担,最高可上浮50元/担。按照750元/担测算,折合籽棉的贷款上线为7元/公斤左右。这一红线界定了棉花加工厂们收购1公斤棉花能够获得的最大贷款额度。
而现在荆门地区的行情是籽棉的收购价格已经涨到5.7元每斤,也就是11.4元每公斤,这已远远超出农发行的贷款最高限度。“大多数棉花加工企业每年至少有一半的资金来自于农发行的贷款支持。如果今年银行贷款额度都是这样子,我估计很多企业,尤其是那些中小企业将会倒掉一批。”李仁虎如此预测道。
由于价格上涨传导给棉花产业链条各个环节的资金压力都是对企业能力的一种挑战,湖南东信棉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孙明就告诉《每日经济新闻》称,“我们现在是全国各地到处拜访棉花供应商,今年棉花价格上涨幅度超出我们的预期。”他表示,目前公司的资金压力和经营风险都不小,“一方面,我们的车间机器设备不能停,这就需要充足的原料供应;另一方面,我们确实又不敢贸然提高我们的产品价格,否则卖不出去。”
其实,在李仁虎看来,客户们的压力并不是那么大。“我给他们算了一笔账,就算现在拿最高价格的皮棉,纺织企业还是可以做到每吨有8000元的利润。”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0年前5个月,我国整体纺织行业及棉纺织业利润率分别为4.7%和4.92%,为近年来最高水平。“农药、化肥和人工等成本价格都是翻了几倍,而棉花价格这儿才涨了60%。所以,我倒觉得棉花价格应该继续涨,这样有利于棉花行业的长期发展。让农民有种植棉花的积极性,才能真正解决我国棉花产业的根本问题。”
记者观察
谁知道种了多少棉?
埃利克·奥森纳探访五大洲七个主要棉花种植国后写出的《棉花国之旅》中,棉花产业的历史被看作是全球化发展进程的缩影,“棉花长得好,世界就会变得太平而高尚”。
如果同意他的观点,以棉花的发现为第一次全球化,殖民地棉花种植为第二次全球化过程,那么,目前正在进行的各大产区相互的渗透和影响则可以被看作第三次全球化。
10月8日,美国农业部(USDA)公布了对2010年全球棉花产销存的预测称,全球性的供需或将出现失衡危机,“全球棉花期末库存量调减到972.4万吨,库存消费比降至37%的历史低点,而中国的供需缺口将达380万吨,其中73%将依赖进口”。
自1999年始,中国开始进入一个棉花全流通时代,也随之逐步成为全球化市场的一部分。在全球化的今天,如果我国棉花种植面积继续缩小,那么我国棉花对外依存度将会越来越大。湖北省棉花协会秘书长罗亚胜也不无担忧地表示,我国棉花行业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定价权,“现在从全世界情况来看,用棉和产棉都在中国,可价格不由我们来定。现在世界棉花价格还是以美国为参照。”
要掌握定价权,准确的数据统计自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湖北棉花行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直言:“现在很多人都在抱怨棉花种植面积统计数据准确性的问题,棉花产业开放十多年,我认为数据统计系统一直就是处于这种运作不良,甚至瘫痪的状态。”他表示,现在没有一个权威的、科学的数据,大家都是糊涂的。
广银棉花董事长李仁虎也深有同感。他告诉记者,如果有一个机构能每期定时拿出关于我国棉花产业的基本数据报告,他愿意花高价买他们的产品。
有此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大多数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业内人士都表示希望国内有权威机构可以提供准确的棉花产业基础数据,“和我们合作的一家美国棉花企业,每年都会拿出数千万元用于对中国棉花种植面积调查,他们会具体到每个省、每个县、每个村,甚至是每户棉农。这种对数据准确性的要求程度是我们国内绝大多数统计部门所难以做到的,我们的数据也往往不具备指导性。”
湖北省棉花协会副秘书长张建源则直言,目前我国的棉花企业基本上就是一盘散沙,没有专业的行业协会来实实在在地做些基础性、组织性的工作。“国家有关部门应该加大对棉花产业各方的扶持力度,尤其是政府的一些职能工作完全可以委托给棉花协会来做。”(每经记者 刘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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