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证行业，行贿已是潜规则”

每经记者  黄清燕  发自上海

        很难想像，一个负责审核的第三方机构竟能对一家工厂的“生死”握有如此大的话语权。

        12月9日，本应是西方圣诞节出口订单生产的高峰期，可深圳阳光塑胶厂（以下简称阳光塑胶）的留守人员小刘在电话里却对  《每日经济新闻》表示，“上千名工人已全部解散，老板正在找新的出路。”不久前，这家有着20年历史的玩具代工厂宣布停产，眼下财务部、物流部、工程部、报关部等多个部门已无工作人员。“如果顺利接到了美泰的订单，现在应该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小刘感叹道。

        对于造成停产的原因，《每日经济新闻》联系上的多名阳光塑胶厂的员工均表示，全球最大的审核认证机构之一——必维对工厂的停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必维的审计人员要求工厂行贿，工厂没有做，所以在4次审核过程中都没有通过。”记者辗转联系到的一名工厂主管如是说，令人不解的是，在过去的多年时间里，工厂曾通过了多家第三方机构的审核，而此次却栽在了必维手上。

        “在认证行业，行贿已是潜规则，如果你不收受工厂的红包，会被同行视为异类。”一名在国际认证机构从业多年的人士Jason对  《每日经济新闻》表示。在现有的采购体系中，跨国企业普遍使用的审核认证手段既是保证工人权利受到尊重的一种方法，也是企业监督自身采购行为的重要方法。由于认证被赋予了重要地位，腐败开始滋生。

阳光塑胶：必维原审核员索贿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阳光塑胶是全球知名玩具企业美泰公司的指定OEM（贴牌生产）认可工厂，在工厂发展最好的时候，有上千工人的规模。

        按国际惯例，工厂在接受国外订单之前，必须通过国际玩具工业理事会关爱基金ICTICARE指定的第三方机构进行的审核验厂。从去年11月份开始，ICTI指定由必维来验厂，可直到今年7月22日，共进行了4次审核，均未通过。对于这次“失利”，阳光塑胶对外称是因为“没有接受必维审计员的索贿请求，而必维不让  （审核）通过的理由都很微小”。

        据阳光塑胶一名内部人士向《每日经济新闻》透露，去年11月11日，必维集团深圳分公司第一次查厂，3位审核员总共发现了34个问题，阳光塑胶厂在第一次审核中没有通过；今年2月份，一名自称咨询公司的工作人员  （第一次验厂时的审核员之一，已经离开必维）给阳光塑胶厂打电话，称给3万元顾问费就可以保证通过，在录音处理后，工厂拒绝给  “顾问费”，在3月份的审核中，工厂再次未能通过审核；随后，工厂负责人给上述咨询公司的工作人员再打电话时，被告知要有7万元才能保证通过。

        两次拒绝“交钱”的阳光塑胶厂将审核员索贿一事上报必维集团，可在4月份、7月份的第三、四次审核中，工厂同样没有通过审核。对于上述结果，阳光塑胶方面认为是“审核员存在偏见，没有公正地进行审核”。

必维：离职员工或参与事件

        对于阳光塑胶方面的指责，12月10日，必维国际检验集团消费品服务事业部  （简称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作出回应：必维承认曾对阳光塑胶厂进行了4次与关爱程序相关的审核。

        必维方面在回应中指出，2009年4月份，国际玩具协会工业理事会通知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根据举报一名“顾问”曾联系阳光塑胶厂并索取利益，声称能担保工厂顺利通过第三次审核。获知此事后，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立刻展开内部调查。同时，该部向国际玩具工业理事会请求委派一名代表参与4月份进行的第三次审核。

        “调查结果表明，没有证据显示任何一名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的在职员工曾向阳光塑胶厂索取或收取利益或其他报酬。调查结果显示，一名因涉及与阳光塑胶厂无关的其他诚信问题、而于2009年2月份离职的前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员工，有可能是此次事件中那一名曾联系阳光塑胶厂的‘顾问’。”必维回应指出。

CLW：必维多次疑涉腐败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劳工观察组织（以下简称CLW）在12月9日也发布了一份关于第三方审计机构（即审核认证公司）的调查报告，该报告指出，“在2007年~2009年上半年对5个审计公司的调查中发现，必维是最多被怀疑腐败的公司。”据了解，该调查的对象主要是工厂的管理层、负责企业社会责任的经理、老板、顾问公司及企业咨询师。“过去两年，我们秘密调查81次社会责任审核，其中对必维集团进行的审核为19次，其中10次有工厂管理层提到存在腐败。”

        根据CLW方面给  《每日经济新闻》提供的调查案例。2008年12月23日，3名必维审核员对广东东莞长安镇的一家玩具工厂进行审核，他们以发现工厂的工作时间有问题为由，向工厂索要1.5万元/人的贿款，工厂管理层认为工人的工作时间符合规定而拒绝支付贿款。审核员坚持表示若不支付贿款，就将在审核报告中记录工厂的工作时间违反指导原则。据称，为保护工厂的利益，最后工厂一名经理建议向3名审核员每人支付5000元贿款，附加条件是审核员必须保证将不会有第二轮跟进审核。最终审核员们在报告中记录工厂只存在4项轻微的不符合事项，依审核规则无需再作跟进审核。

        CLW在华南地区的调查指出，上述3名审核人员在其他工厂也存在同样行为：他们在一家工厂成功索贿9000元/人，而在另一家也成功索贿5000元/人。

        另据CLW的调查员反映，2009年10月份，一家位于东莞的工厂接受必维的审核，在审核前一周，工厂接到一个顾问公司的电话，称可以辅导工厂通过审核，如果工厂存在严重的问题，那么需要支付2.5万元。这家工厂最后支付了这笔钱，并接受顾问公司的辅导。之后必维审核员来工厂时没有找到严重的问题，审核顺利通过。

        不过，截至发稿时，本报记者尚未联系到CLW所提及的企业进行佐证。

        针对CLW发布的报告，必维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采访时表示，“经过全面调查后，我们证实报告中提及的一些案例与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的记录并不相符且缺乏事实支持。”必维表示，审核员的诚信在业内极为重要，为此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对任何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顾问公司借审计公司生财？

        代工是贸易中一种常见的生存模式，而在知名跨国公司与中国代工企业之间生存的审计机构，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调查发现，工厂、顾问公司、审计公司之间复杂的利益链条给腐败的滋生提供了土壤。

        “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是来自SGS、必维等知名审计机构，我们对沃尔玛、美泰、耐克、阿迪达斯的（代工厂）验厂都非常清楚。”12月8日，一名验厂辅导企业（顾问公司）的负责人对《每日经济新闻》表示。

        无独有偶，12月9日，一名在多个网站做企业宣传的咨询公司工作人员向记者推荐该公司的  “专业度”。“我们能保证工厂通过审核，如果你不找人辅导，就很难通过审核。”据这名工作人员介绍，一个300人的工厂如果要进行沃尔玛的验厂辅导，需要支付3万元左右的辅导费用，其中社会责任的检查费用在1.8万元左右，技术的检查需要花费1.5万元。这也意味着工厂若要获得沃尔玛的订单审核就必须支付给顾问公司3.3万元。“我们跟第三方机构关系很好，他们什么时候去检查、检查什么内容，我们都一清二楚。”

        据一名网友在博客里透露的资料显示，部分审计机构的工作人员为了赢得业务，承诺给予  “顾问公司”审计费用的10%作为回扣。“通常是审计员把消息透露给外面的顾问公司，或者由审核员直接要求工厂请顾问公司，如果审核员不直接受贿，可以通过顾问公司受贿。”Jason对《每日经济新闻》解释这其中的潜规则。

        必维方面也坦承咨询顾问机构数量日益增加，而这些机构声称可以担保工厂能够通过由第三方审核机构进行的审核  （如必维消费品服务事业部进行的审核）。在这些咨询顾问机构当中，有不少是由一些因诚信问题而遭第三方审核机构解雇的人员而成立的。

“与其改善工厂不如打点审核员”

        “与其花费大量精力去改善工厂的条件，不如多花点钱给审核员。”一名鞋类代工厂的生产主管在回答《每日经济新闻》的问询时直言不讳。在该工厂的预算中，就有一部分用于行贿审核员。“如果发现小问题，一般三五千元就能搞定；如果有大漏洞，则需要更高的数额。”该主管透露。

        “如果有审核员来检查，我们一定要帮忙解决吃住问题，甚至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要陪同他们在旅游景点游玩。”据一家上市企业的人力资源经理透露，“优待”审核员已经成为规矩，“如果我们给的红包令他们（审核员）满意的话，每次审查的时间不会超过3个小时。”而在该公司的被审核记录中，只有极少的几次因为工作时间等方面的问题被告知未获通过。

        据CLW的调查资料显示，一个审核员每年会审计超过100家工厂，如果审核员有了一次腐败行为，那么他们在其他时候就不可能认真地执行道德标准。“验厂时收礼很正常，有时候不是一个检验员去，他收你不收，不太可能。”Jason坦言，按照惯例，每个审核员在一次审核中收取的贿赂在5000元~1万元左右。按此推算，如果验厂时均收受贿赂的话，一个审核员一年的灰色收入有可能达到数十万元。

出台行业规范迫在眉睫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调查发现，以上一系列利益链条产生的恶果是：运用贿赂手段通过审计的企业获得了不公平的竞争优势，并导致确实想要改善条件的工厂面临利润下降。

        今年10月份，CLW执行主任李强与诸多工厂的管理层沟通，这些管理层抱怨称由于工厂规模大、成本高，使得他们很难与运用贿赂通过跨国公司审计的工厂相竞争。有的工厂甚至表示，要降低劳动力成本或在安全方面的投资。

        针对遏制腐败，李强建议，必维合作的企业需要对必维审计的工厂进行现场检验，而且必维认证必须经第三方组织监督。必维需要执行反腐制度，包括第三方腐败检查。必维需要执行一个公开的反腐汇报系统，保证工厂不会因报告了不道德行为而遭到报复性审核。

        据必维方面透露，国际检验机构联盟  （IFIA）（其会员为全球主要的第三方品质控制及审核供应商）将在本月下旬召开首次会议，以确定新的行业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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