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周晓芳 发自广东揭阳
9月21日，国务院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通知称，广东省、江苏省、山西省和上海市等4个省（市）为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中耕地明显减少的省份。其实，保护耕地红线被热议多年，“保增长、保红线”是今年国土资源部的重点工作之一。就在今年8月中旬和9月初，国土资源部连续出台两个文件，目标直指非法占用耕地和建设用地批而未用现象。
为保证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成果真实准确，9月21日至28日，国土资源部用一周左右的时间完成了抽查核实任务。在接到读者反映后，与国土资源部土地抽查同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对耕地明显减少的广东省部分地区进行了调查。
曾经是土壤肥沃、尽享水利之便的规模化农田，但在《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实地调查时，许多灌溉水渠已杂草丛生；在种着番薯苗的农田中，一些建筑物拔地而起；一些当地人说，有些农田虽然还种着庄稼，但那只是因为“买”地的老板还未开始修建而已。
一位村民指着正在修建的建筑物说，那里去年还是他家承包的庄稼地，“这里的庄稼还是我亲手铲掉的。”
耕地里“长”出建筑物
9月22日，在广东省揭阳地区普宁市当地人的指引下，记者驱车前往靠近342国道的沿线村庄。记者选取曾出版村志、地处普宁市东郊的练江平原交丙坛村作为调查的第一站。
据1998年出版的《交丙坛村志》记载，交丙坛村为练江平原粮产区，原为纯农村庄。全村土地面积约3.5平方公里，其中平地为2平方公里，山地约1.5平方公里，山地位于大南山双髻岭西北坡。其中，全村近2000亩地全部平整成规模化农田，从而有利于实现农田灌溉水利化、耕作机械化、管理科学化。
令交丙坛村骄傲的是，从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中期，先后浚拓寨后溪和寨前溪，总长约4公里。整治农田灌溉水渠，干渠全长2公里多，配上多条支渠（小沟），构成寨前溪四通八达的灌溉网络，受益农田1000亩。
据交丙坛村民介绍，交丙坛村共有两块土地，大南山双髻岭西北坡那片山地由于灌溉条件缺乏，因此，真正适宜种植庄稼、土壤肥沃、尽享水利之便的就是交丙坛这片位于324国道附近的平地农田。
但是，在记者前往实地时却发现，这片曾被誉为典范的良田已与当初的规模化农田相去甚远。尽管还有部分农田种着番薯苗，但已有不少建筑物拔地而起，间杂其中。
记者看到，曾经让交丙坛村骄傲的灌溉水渠已经杂草丛生。据当地村民介绍，位于624国道北侧的这片土地，紧挨着一条水渠。“这里土地灌溉等条件远胜于另一块土地，不过，这里的土地基本上都已经‘卖’出去了。”
在这条灌溉着远近庄稼地的水渠旁边，交丙坛村一位年约40岁的村民指着这片土地告诉记者，尽管有的地里还种着庄稼，但那只是因为“买”地的老板还未开始修建。而且，即使有些土地上还种着庄稼，但由于相邻土地已作建筑用途，隔断了水源，土质已大不如前。
村民：耕地被“卖”了
在324国道北侧的交丙坛村西面，村民郭涛（化名）指着搭着脚手架、正在修建的面积可观的一排楼房向记者介绍：就在这里，去年由他家承包的一亩地还种着庄稼，不过村委会来人告诉他这块地已经“卖”出去了，于是村里决定将这块地收回去，考虑到他们家收入比较低，所以补偿了1000元的青苗费。而一般来说，青苗费是按照一年450元/亩计算的。“这里的庄稼还是我亲手铲掉的。”
郭涛说，被占用的地是由村里按户口分给他的，承包期为15年，现在还没有到期。对于没有到期的地，村里每亩地补450元。“我家一共七口人，按户口每人分到2分4的地，7个人共有一亩多地。村里面都一样，如果占用了耕地，那么就由村委会发给450元/亩的青苗费。”
“现在承包期没有满，如果我要坚持种地而不肯卖的话，那么有人就会来搞我。”郭涛表示。但每年这450元/亩的”青苗费“能领到什么时候，村民们也并不清楚。
在采访中还有村民向记者透露，早些时候，324国道北侧交丙坛村的这片土地上还曾立过“基本农田保护区”的牌子。
基本农田按“间”出售？
村民所说的土地被“卖”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者随后走访已经“买”地的屋主。已经搬进新房的一位屋主介绍，这里宅基地是在前几年从村委会手里购得，价格是2.5万元/间。当地村民也说，地是由村委会向“老板”卖的。
那么，这个地又该如何买下来呢？当地村民称，“在这里买地，要有关系才能买到。要求有村长签名，会计开单子。”
按村民们所说的，村委会每年支付给村民的青苗费是450元/亩，而“卖”地却是以间为单位，那么这每“间”究竟有多大？对于记者的疑问，这位屋主指着自己的屋子向记者表示，这间房子从前屋到后屋的面积，约为68平方米。
记者从当地一位购地的 “老板”提供的一张“买”地凭据上看到，这是手写落款为去年某月某日由交丙坛经济联合社出具的收款收据，上面的手写字体显示：“收入XXX缴楼地金3间6.3万元，即步步高后面第十街莲池路往西第X栋。”当地村民称，其实这就是出售耕地的收据，而且耕地上很可能还有庄稼。
郭涛指着一块土地向记者表示，这里一共几间地，售价一共20余万元，这个买地的“老板”就是村里面的，“由于没有了土地，我也在这里打零工，这儿的脚手架就是我搭起来的。”
据介绍，这里由村委会“卖”出的土地价格不一。“在卖地时，有的人关系好一点，那么地就会便宜一点。”不过普遍来说，价格已经水涨船高。当地一位村民说，早在1999年时，亲戚买了两间房子的地，那时一间只要1.2万元。即使按这个价格粗略计算下来，“卖”地的收入也远远高于村委会支付给村民的“青苗费”。那么，这中间的差额去了哪里？
交丙坛村一位中年女性告诉记者，“卖”地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已经开始陆续 “出售”，她家的地已经都被卖完了，只有跟邻村商量替别人种地。“村里没有土地的人都和我一样，自己去找工作，村里面不会负责安排。”郭涛有点悻悻地说。
随后，记者以购“地”者的身份向已经买地的屋主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房子无法办房产证。
相关部门尚未回应
从记者调查的情况来看，交丙坛村的情况很可能是基本农田保护区的耕地涉嫌大面积非法转为建设用地。那么，当地的主管部门又如何看待和监管？
为此，记者走访了交丙坛村上级主管部门——占陇镇人民政府，据占陇镇办公室负责人介绍，镇政府相关负责人均不在办公室。交丙坛村是否为基本农田保护区他并不知情，对于交丙坛村耕地是否被占用一事也并不了解。
不过，他告诉记者，那里已被普宁市市委圈定为规划中的印染基地，由于资金原因，规划图尚未出炉。据记者了解，普宁素有“中国纺织产业基地”之称，纺织和医药便是当地的两大支柱产业。从汕头机场驱车前往普宁，高速公路沿线一路排开显眼的广告牌，从各式睡衣到各式内衣。据称，目前普宁市也将规划印染基地纳入了计划。
那么，位于324国道北侧交丙坛村的土地是否为农田保护区？为此，记者走访了普宁市农业局，据该局种植处相关负责人介绍，具体的基本农田保护区划定由普宁市国土局分管。
对于耕地的面积，这位负责人表示由统计局提供。揭阳市农业局种植处相关负责人给记者同样的回复。揭阳市农业局一位官员透露，如果农业局和统计局的数据有出入，也以统计部门为准。
在普宁市国土局，人秘处负责人向记者表示，人秘处对这件事并不清楚，负责该业务的股长已经外出，而且规划图纸被锁，只有这位股长有钥匙。该负责人表示，新闻宣传要通过普宁市委办公室新闻秘书。普宁市委办公室新闻秘书张选贤则表示，已经向市委相关领导汇报，将会尽快处理这件事。并称有消息将会尽快告知本报，但是截至发稿之时，尚未收到回复。
亟需引入土地监督机制
普宁市一位官员透露，普宁市大约九成二、三以上的耕地均为基本农田保护区，而且位于324国道附近的农田以基本农田保护区居多。从交丙坛村村民看到的“基本农田保护区”牌子来推测，那里很可能也曾是基本农田保护区。而揭阳市一位官员表示，按照经济发展情况，揭阳地区的土地规划调整步骤并不大。
按相关规定，使用农田保护区有两大原则：一、按照相关程序进行报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相关规定，建设占用土地，涉及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的，应当办理农用地转用审批手续；若征用基本农田；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超过三十五公顷的土地，需由国务院批准。二、占补平衡，如果因此建设需要使用耕地，那么就需要到其他地方找同等面积的土壤平衡，以保证耕地面积不会减少。
“就广东揭阳地区而言，耕地面积减少了。”揭阳市这位官员向记者表示。记者实地调查也发现，交通沿线不少工业区及基地占用了大量土地，其中真正新开垦的土地很少。普宁市农业局一位官员透露，现在普宁市人均耕地面积仅1.25分。
在采访中，有的官员将矛头直指现在的统计方法。所有的土地调查数据都是由地方自己上报的，亟需引入监督和检查机制。
对于国土资源部对十省市的检查，接近国土资源部人士称，地方政府变更土地调查数据的目的各不相同。其中，多报耕地面积的，或出于获取农业补贴的考虑；少报耕地面积的，或是为了逃避农业税；少报建设用地面积的，则可能是因为涉及到违法用地和侵占集体用地等。
尽管国土部三令五申要求保住耕地红线，并在近日公布了非法占用土地的公开热线，但是违法占用耕地的现象仍屡禁不止。对于广东揭阳普宁市占陇镇交丙坛村耕地变动情况一事，《每日经济新闻》将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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