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多年前就积累下的环保风险，东方锆业在2007年发行上市时并未如实披露，涉嫌招股说明书的虚假陈述，如今污染事故爆发后，损失却要由所有股东来共同承担。
每经记者 马宇飞
8月21日，东方锆业（002167，收盘价29.35元）公告称，公司下属和平分公司在近期生产过程中突发环保事故，8月17日经各级环保部门联合突击检查后停产整改。
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实地调查发现，此次污染事故不仅涉及工业“三废”污染的三个方面，而且也并不是公司所说的“突发事件”，早在东方锆业上市前的2003年开始，和平分公司便因环境污染问题遭到当地居民的多次投诉。早在2002年和平分公司开始建设起，就被环保部门要求至少设立100米卫生防护隔离带、妥善搬迁附近居民，但这些问题至今没有得到解决，直到近日环保部门联合检查后，上述问题才被曝光。
与此同时，《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发现，这些多年前就积累下的环保风险，东方锆业在2007年发行上市时并未如实披露，涉嫌招股说明书的虚假陈述，如今污染事故爆发后，损失却要由所有股东来共同承担。
【现场调查】
乱排三废 影响恶劣
广东河源市和平县位于广东东北部，2001年东方锆业通过拍卖和收购生产线在该县大坪村成立了和平分公司，作为其氯氧化锆和二氧化锆的生产基地，年产氯氧化锆5000吨和氧化锆300吨。
污水好比是稀酸
针对和平分公司被曝光的环保污染事故，《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赶到和平县大坪村进行实地采访。在当地多位村民的带领下，记者首先找到了该公司埋在和平河边的排污口，发现该排污口靠下游的河滩上没有任何树木和杂草生长，且河滩上石头的颜色泛黄；而在河的另一侧，景象却完全不同，不但有树木和草生长，河滩上石头的颜色也为黑色。此外，由于长期遭受废水侵蚀，这条排污的水泥管道底部已全部被腐蚀掉，形成了一道较宽的开口。
几位村民表示，东方锆业在当地的工厂通常在凌晨或雨天偷偷利用该排污口排污，在大雨天甚至直接将生产留下的固定废渣通过排污管道排入河流，河滩上石头泛黄就是长期污染所致。
一位村民现场用PH试纸对排污口的污水进行了测试，其PH值在4～5之间。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中山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研究河流污染治理方向的金辉副教授表示，PH值在4～5之间相当于是稀酸的浓度。“如果直接排入河流，很容易造成河流中的鱼虾以及河岸边的树木死亡；如果擦在人的身上，就好比是直接往人身上喷洒消毒水。”
金辉副教授称，按照广东省规定的环保标准，工厂排入河流的水的PH值应不得低于6.5。
据了解，和平河是东江的源头之一。一位黄姓村民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从2003年起就开始往河里排废水废渣，造成和平河大坪段的水质明显变坏。“这个排污口的上游能捞到鱼虾，但下游的很长一段距离里鱼虾已基本绝迹。”
由于水质遭到污染，大坪村里用和平河水浇灌的菜在和平县城里也没人愿买，“人家都知道你这里有个污染严重的厂，一听是大坪村的菜肯定不买了。”该黄姓村民说，现在村里种菜都是用的自来水。
而为了掌握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的排污情况，大坪村的村民还专门购置了摄像机，在凌晨拍摄下污水排放的过程，并制成光盘作为证据。
凌晨排酸雾 废渣随意埋
除了偷排废水外，和平分公司偷排废气废渣也是当地村民投诉的重点。
资料显示，和平分公司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酸雾，而按规定酸雾应采取全封闭吸收，返回生产流程使用。但一位住在和平分公司附近的大婶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该厂在凌晨一两点左右会偷偷排放酸雾，所排出的废气气味十分刺鼻，很远都能闻到，附近的居民还会有眼睛刺痛、想咳嗽等反应。
不少大坪村村民均对记者指出，和平分公司周围村民房子的铁制、不锈钢制门窗锈烂的迹象十分严重，铁质纱窗网不到一年时间便锈蚀烂掉不可使用。村民们怀疑这些很可能就是和平分公司长期排放酸雾所造成的。
村民们还给记者举了当地一家张姓居民的例子：该张姓居民用同样品牌同一个门店销售的不锈钢材料，分别在2004年、2007年给自己的房屋安装了门窗，其中2004年安装的门窗位于其他地方，使用至今仍没有生锈；而2007年在大坪村建房使用的不锈钢门窗，已是锈迹斑斑。该张姓居民让不锈钢材料店的老板派人来处理，经过多次处理，老板说：“不是材料问题，是你大坪的空气有问题！”以后不再派人来了。
有意思的是，和平分公司厂区内的多栋厂房锈烂情况也极其严重。从外面可以明显看出不少厂房的门窗已完全被铁锈包裹，厂房从外表上看去破旧不堪，像是即将倒塌的危房。
至于酸雾对当地居民身体的影响，村民们表示，自从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投产以来，当地已有很多人患上鼻炎或喉炎，但目前医生也没有办法判断这些病是否由酸雾造成。
但更让大坪村村民担心的是，和平分公司长期将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固体废渣随意掩埋在厂区内，或者偷偷倒在背后的山坡上草草了事。村民说，遇到下雨天，这些废渣中的大量有害物质会渗透到地下水层，污染当地地下水，进而影响到依靠抽取井水生活的村民。
“有段时间我们抽上来的井水都会有一层类似铁锈颜色的漂浮物。”一位在和平分公司旁边开设小卖部的村民告诉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由于农村人没有钱，对地下水是否已遭受污染无法进行提取化验。”
【环保局表态】
“7年前的隔离要求至今未执行”
在上述环保问题被曝光后，广东省和河源市的环保部门联合对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进行了突击检查。据河源市环保局日前的通报，由于长期存在违规排放废水、废气以及违规处理废渣等诸多问题，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已被联合调查组责令停产整改。
停产整改 直到达标
对于此次停产整改的时间和方式，和平县环保局负责此事的副局长陈志光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采访时表示，县环保局已经给该工下发了停产整改通知，目前暂定的整改最后期限是9月9日。
陈志光表示，在这个暂定期间内和平公司须按照省市联合调查组的相关规定，完成对废气、废水和废渣“三废”排放的整改，废水排放须达到广东省 《水污染物排放限制》（DB44/26-2001）第二类污染物最高允许排放浓度及第二时段一级标准要求；废气排放须达到广东省 《大气污染物排放限值》（DB44/27-2001）第二时段限制要求；工业固废须按规定填埋处理。
“如果到9月9日仍未达到上述排放要求，则和平分公司将继续停产整改，直到达标。”陈志光称。
据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目前东方锆业已聘请一家名为深圳紫琪实业的公司帮其做环保整改，主要措施包括通过技术改造和设备安装使得废水废气的排放达标，并将原来埋在厂区内的废渣运到指定的处理和存放地点安全处理后填埋。
村民要求落实省环保要求
不过，在大坪村村民看来，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复产的条件还远不应止于此。
当地村民给本报记者出示了一份广东省环保局在2002年2月下发的、关于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氯氧化锆和氧化锆生产线建设项目环保审批的公示。
在该公示第6条明确规定了和平分公司将采取的主要环保措施，包括对废水、酸雾、噪音以及固体废渣的环保处理要求，最后还特别提到“为尽量减少该项目对周围居民的影响，将设置不少于100米的卫生防护隔离，并妥善做好该范围内居民的搬迁安置工作。”
“其实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东方锆业要落实这些省上指定的环保要求，特别是这个100米的卫生防护隔离带的设置。”前述黄姓村民表示。
“2003年东方锆业就说已完成卫生隔离带，搬迁安置了5户人家；但他们所说的5户人家是原建厂征地时的移民户，并不是卫生防护距离内的应该搬迁的移民户。”该黄姓村民说，当时村民也因此投诉过，但没有成功，而这个本应在项目正式开工时完成的卫生隔离带，至今仍没有建立。
接受采访的几位大坪村村民均表示，只要完成了包括卫生隔离带等省上相关环保要求，他们就允许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复产；如果没有，他们将阻拦工厂开工。
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初步测算，在和平分公司方圆100米的范围内，目前仍居住着几十户人家以及一个加油站，如果要建立卫生隔离带，这些居民和加油站都将被搬迁安置。
公司营收将受影响
尽管东方锆业在停产公告中表示，和平分公司氯氧化锆的年产能为5000吨，其另有乐昌分公司生产氯氧化锆年产能20000吨，故此次事件对东方锆业的生产经营不会构成重大影响。
但在深圳一位资深私募经理看来，如果最终被要求建设卫生隔离带，东方锆业势必要支付一大笔搬迁安置费用，加上环保整改的花费，可能会对上市公司的净利润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同时，搬迁安置需要较长的时间，而在此期间内和平分公司也无法进行生产，东方锆业的营业收入难免会受到影响。
而对于村民们要求设置的100米卫生隔离带，陈志光也承认这是各级环保部门对东方锆业的环保要求，“对于一个化工企业，这是有必要的。”不过，陈志光表示，设置卫生隔离带涉及搬迁安置工作，还需要县政府进行协调。
【深度分析】
IPO隐瞒环保风险 涉嫌不实披露
和平分公司的环保问题由来已久，但直到近期环保部门勒令工厂停产整改后，这些情况才得以浮出水面。而在这之前，这些环保风险并未被东方锆业提及，其在2007年筹划上市时更是对此三缄其口。
屡遭投诉竟称排污达标
资料显示，在东方锆业当年的招股说明书中，对于和平公司的环保情况有着如此描述：“和平分公司在生产氯氧化锆过程中会产生废气、废水和废渣。公司对产生的废气采用水喷射真空吸收装置将其大部分转化为可回用的稀酸，少部分转化为废水汇流至污水处理池统一处理；产生的废渣、浓度较高的废水无偿提供给第三方用于生产副产品五水偏硅酸钠，浓度较低的废碱水与废酸水进行中和处理，达标后排放。”
招股说明书显示：“近3年来，公司从没有违反环保法律、法规的行为，也没有发生环保事故和因环保事项被处罚的情况。”
但实际的情况是，早在2003年开始，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便偷排不达标的废气、废水和废渣，给企业所在地的和平县大坪村带来污染，当地居民也曾因此多次向上投诉。更为严重的是，对于违反各级环保部门均要求的设置100米卫生隔离带一事，东方锆业一直隐瞒，从未披露过。
显然，上述事实与东方锆业在招股说明书中披露的“达标排放”、“3年来从未违反环保法律法规”截然不同；而当地居民多次投诉和平分公司污染的情况，东方锆业更是在招股说明书中只字不提。
和平公司时为营收“主力”
为何东方锆业要在招股说明书中极力隐瞒和平分公司的环保风险呢？
通过对招股说明书的研究，《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发现，和平分公司在东方锆业IPO上市前曾是其营业收入和利润的主要来源，在东方锆业占有异常重要的地位。
在招股说明书第79页上记录了截至2007年3月31日东方锆业的主要生产设备，其中氯氧化锆和二氧化锆的生产设备及配套各1套，全部位于和平分公司，而东方锆业位于汕头的总部当时并没有生产上述两个产品的生产设备。这也意味着，当时东方锆业的氯氧化锆和二氧化锆产能全部或绝大部分位于和平分公司。
招股说明书第149页的“分产品营业收入及构成分析”表显示，氯氧化锆在东方锆业上市前的2006年全年营业收入为3099.99万元，占东方锆业当年所有营业收入的23.23％；二氧化锆同期的营业收入为5106.14万元，占比38.26％。两者合计为东方锆业贡献了当年营业收入的61.49％。
此外，招股说明书第152页的“公司利润来源按主要产品毛利分析”表显示，2006年，东方锆业实现毛利3351万元。其中，氯氧化锆的毛利为605.15万元，占比18.06％；二氧化锆的毛利为1214.24万元，占比36.23％。两者合计的比例高达54.29％。
显然，拥有氯氧化锆和二氧化锆两大产品的和平分公司在当时对东方锆业可谓举足轻重。
某大型券商投行人士表示，在当时的背景下，一旦和平分公司被曝出有如此巨大的环保风险，一方面很可能导致东方锆业在证监会上会时被否；另一方面，即使通过证监会发审委审批，市场也会因为主要资产有环保风险而对东方锆业的估值大打折扣。资料显示，在隐瞒环保风险的情况下，东方镐业2007年8月以8.91元高价发行，上市首日报收于53.11元，暴涨近5倍。“这也不难理解东方锆业为什么要极力隐瞒那些环保问题，特别是当地村民投诉和平分公司污染的情况。”
投资者将承担公司损失
该投行人士认为，东方锆业在IPO上市过程中未真实披露其面临的环保风险，此举已涉嫌隐瞒资产重大风险的不实披露。
不过，纸始终包不住火，和平分公司的环保问题还是在东方锆业上市两年后被曝光，随之而来的便是和平分公司的停产整改，东方锆业的业绩也将受到直接影响。
“当潜在的环保风险成为现实，此时东方锆业已将环保损失成功地转嫁给了所有买入其股票的投资者承担。”前述深圳私募经理表示，东方锆业在IPO成功后获得的资产价值暴增利益，其发起人获利不菲，而环保问题被曝光带来的一系列损失，却由东方锆业所有的投资者来共同承担。
对于环保污染事故问题、招股说明书虚假陈述问题、隔离带居民拆迁安置问题，《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本3日致电东方锆业，并发去了详细的采访提纲，截至记者发稿时，均未收到对方的正面回应和解释。
如需转载请与《每日经济新闻》联系。未经《每日经济新闻》授权，严禁转载或镜像，违者必究。
每经订报电话
北京：010-59604220 上海：021-61213899 深圳：0755-33203568 成都：028-86516389 028-86740011 无锡：15152247316
每日经济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