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供应链环环相扣的建筑领域，上游款项的拖欠，意味着海大装饰也要承受来自下游的付款压力。
每经记者 孔泽思 每经编辑 陈俊杰
“之前的三年我们挺过去了，现在太阳就要升起，海大决不能在黎明前倒下！”10月24日早8点，深圳市海大装饰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大装饰）董事长高峰在公司周会上给全体员工打气。
近日，一张“深圳海大装饰集团董事长发朋友圈出售股份救急”的图片在网络流传。由于多家房地产公司欠款，海大装饰对银行的2.9亿元贷款出现逾期，董事长高峰在朋友圈发文出售公司股权。这家扎根深圳31年的老牌装饰企业，近期以这种方式回到公众视野。
深圳市海大装饰集团有限公司总部园区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孔泽思 摄
10月24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前往海大装饰总部，与高峰面对面访谈。他表示，公司因为一笔贷款逾期，遭遇所有银行断贷，现在不仅有大额的贷款要还，资产也被冻结。
据高峰描述，海大装饰旗下的项目中，涉及近万名公司员工和一线劳务工人，在过去三年里，公司没有裁过一人，没有拖欠过一分工资。但由于银行账户被冻结，公司的正常回款无法收取，这个月已经发不出工人的工资，“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在深圳市中心东北方向10多公里的龙岗平湖南物流枢纽，广九线、杭深线等铁路交汇于此，物流和工业园区星罗棋布，一旁不时响起轰鸣声。4年前，高峰投资4亿打造的海大科技园正式投用，园区内入驻了几十家大小企业，每月租金收入80万元，海大装饰的总部也在2022年搬到这里。
“60后”高峰出生于黑龙江，1980年，他通过考试成为内蒙古大兴安岭的林业警察。随后的12年里，高峰既从事侦查勘探工作，又兼职宣传摄影，多次获得公安系统的荣誉。
深圳市海大装饰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高峰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孔泽思 摄
直到1992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年1月19日，几位东北的干部来到深圳学习考察，“那时正好是冬天，东北漫天大雪，深圳却到处繁花似锦，犹如置身另一个世界。”在广东寻常见的紫荆花，给高峰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循着春风，高峰决定脱下警服，告别工作12年的单位，到深圳开启创业旅程。
凭借在大兴安岭的多年经验，高峰在蛇口做起了木材生意。创业伊始，店铺只有两个员工，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妻子段元香。白手起家的高峰身兼经理、采购、司机和搬运工等多职，日夜不停地踩着三轮车送货。“我们卖的木材都是大兴安岭橡木，厚度超过2公分，怎么加工都不会出问题，我们家的地板很容易就能卖出去。”高峰说。
1995年前后，做了几年木地板生意的高峰开始探索家装业务。“当年的我们甚至不需要业务员，顾客都因为公司名气找上门。”回顾创业历程，高峰带领海大装饰走上了几个台阶。公司2003年踏足公共建筑装饰装修领域，在2010年代跟上了建筑业的快车道，迎来高速增长时期。多年来，公司总部从汉唐大厦搬到马家龙园区，再到如今的海大科技园，慢慢成为在深圳备受瞩目的老牌建筑装饰企业。
问题是从8月9日开始的。
当时，招商银行一笔约2000万元的贷款出现了逾期，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银行信用系统相互关联，一旦有逾期记录，其他合作银行也全都断了贷。我们现在一共2.9亿元的银行贷款，全部都被视为逾期。”高峰告诉记者。
时间回到9月，海大装饰的公司账户陆续被冻结，作为股东的高峰和妻子段元香也连带限制了高消费，甚至高峰的女儿女婿也成为失信被执行人，一家人只能用现金完成必要的生活开支。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查询发现，海大装饰作为被执行人的案件记录已有12条，其中一宗执行标的就有2231.69万元，其余金额从1680元到数万元不等。另外，海大装饰两家全资子公司——深圳市海大园林工程有限公司、深圳市海大环保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股权也全部被冻结。
谈到资金问题，高峰在采访中数次跟记者强调：“我们不是资不抵债，公司旗下有很多的优质资产，我们只是缺乏资金流动的渠道。现在部分客户等着付工程款，也包括一些优质客户，但我们因为银行账户被冻结，甚至没办法收款，就算收了也没办法专款专用。公司也在和南山区政府、区法院沟通，协商开通独立的安全账户，保障公司的日常资金运转。”
高峰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解释道：“拖累公司的都是遗留问题，现在应收款一共3亿，大部分来自2019年以前的房地产项目。但许多地产公司也陷入财务困境，我们有一个200多万元的官司打赢了，等到了执行阶段，项目公司名下什么都没有。”
深圳市海大装饰集团有限公司办公大楼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孔泽思 摄
事实上，早在2019年，海大装饰已经开始逐渐减少与地产有关的业务，转向关注公装领域。“2019年之后，我们主要服务华为、腾讯等优质客户，加上政府主导的学校和保障房等，这几类都是资金有保障的。”海大装饰工程负责人黄海山介绍，为了减少行业风险，公司主动减少了项目承接，从之前年营收超过20亿元，到2022年降至5亿元。
尽管这些举动让海大装饰挺过了“最艰难的三年”。但在供应链环环相扣的建筑领域，上游款项的拖欠，意味着海大装饰也要承受来自下游的付款压力。
一来二去，有些问题便久拖成疾。据黄海山描述，除了银行断贷，公司还面临下游供应商的多项诉讼，“我们没收到钱，不能用其他项目的资金来填补，下游供应商申请强制执行了，法院就在我们的账户划款，造成了资金问题。”
从1992年创业至今，海大装饰经历了大小风浪，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严峻，高峰将其形容为“到了生死存亡”。为了自救，高峰和公司采取了多种措施，包括商请深圳市南山区人民法院开通安全账户，用于专门接受工程回款，让企业能够“活下来”。高峰还特别告诉记者，安全账户的事有过先例，公司也在持续沟通。
直到10月，高峰才多次在朋友圈发布信息，表示愿意出售公司的股权换取社会资本的帮助，这或许是海大装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这篇“出圈”的朋友圈中，高峰细数了公司所有资产：海大科技园近6万平方米办公楼和1.5万平方米待开发土地、在南山区西丽大磡村的4万平方米工业园，两处合计1000多平方米的办公场所，以及两处总计近1000平方米的别墅。这些资产中有的属于公司，也有高峰个人名下的。据他估算，这些不动产的总价值在10亿元左右。
“我的私人别墅已经有人出价1亿要买，但资产全部被冻结了。”高峰说，“这些资产都是非常优质的，没有任何抵押”。
海大装饰的高管们也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介绍，公司手握几十个大小工程，对接的大多是回款能力强的优质客户，积累了亿元左右的应收款。但由于银行账户被冻结，甲方甚至没有给海大装饰打款的渠道。
“凭借多年积累的商誉，我们有机会中标很多工程，但这两个月都战略性地放弃了一些标的。都是担心无法给材料商和工人结算，影响项目的稳定和进度。”海大装饰设计院院长张春艳略带惋惜地告诉记者。
而公司股权的转让也不是一帆风顺。现在有来自北京、深圳等地的五六个潜在买家到海大装饰考察，但面对诸多考察者的开价，高峰认为，“这个时间点，雪中送炭的几乎没有，趁火打劫的倒很多。”面对半生心血，放手转让的感觉让高峰心如刀割，但他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倒下。
谈到公司近况，高峰此时的心态，正如他在朋友圈发的短诗：“红尘滚滚需自渡，人间有甜也有苦，劝君用心向前走，脚下并非皆坦途。”
离开海大科技园之际，记者注意到高峰办公桌上摆着自己创作的诗集，书名叫做《破茧成蝶》。
封面图片来源：视觉中国-VCG41N817744988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2 未经《每日经济新闻》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使用，包括但不限于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等，违者必究。
每日经济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