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中国欧洲学会副会长丁纯：俄乌冲突没有赢家，孤立俄罗斯的欧洲进退维谷，促和谈是首要任务

三天后，俄乌冲突即将迎来一周年的重要时间节点。

一年前的2月24日，俄乌冲突爆发。一年来，俄乌局势僵持不下，越来越多的国际力量被卷入其中。在冲突爆发一周年到来之际，虽然俄罗斯再次释放谈判意愿，但双方博弈的局面、冲突前线的真实情况，似乎正在朝着更为激烈和复杂的方向发展。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20日，美国总统拜登抵达乌克兰首都基辅，并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面。据悉，拜登会见泽连斯基时表示，美国将向乌克兰提供约5亿美元的援助，并将于21日正式向外界公布。

当前，俄乌局势的发展依然扑朔迷离，但世界因这场旷日持久的冲突发生了结构性改变。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以下简称NBD）专访中国欧洲学会副会长、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盘点一年来俄乌局势的演变，世界格局的变化，并深入探讨这场冲突未来的走向。

俄乌之外，欧洲损失最大

NBD：俄罗斯和乌克兰，这两个冲突的直接参与者，这一年都经历了什么？

丁纯：一年以来，俄罗斯经受了美西方9轮制裁，以及文化、人文等等的封锁，其在经济、科技、财政等方面，都受到了非常大的损失。

另外，从俄罗斯本身的国际声誉上来讲，因为美西方始终把俄罗斯塑造或者定义成“现代国际正义秩序”的颠覆者、侵略者这样的形象，俄乌冲突对俄罗斯的国家形象有非常之巨大的隐形打击和损失。

不过，在过去一年当中，尽管它的对手（美西方）无论经济实力、军事实力，还是科技实力都非常强大，但是俄罗斯在与强大对手的对峙当中，坚持下来了。

尤其是在初中期经历一些军事挫折以后，俄罗斯逐渐稳住了阵脚，包括在巴赫穆特等取得了一定的军事进展，甚至一定程度上取得相对的军事优势或者一定的战略主动权。这越来越显现出俄罗斯作为一个世界的大国，它本身具有动员人力资源、经济资源、军事资源的强大能力。

对于乌克兰来说，冲突直接发生在乌克兰的土地上，尽管我们到现在为止没有看到伤亡的确切数据，但是毫无疑问，乌克兰军民的生命财产损失都是有目共睹的。

NBD：除了俄乌双方直接参与者以外，哪个国家或地区在这场冲突中损失最大？

丁纯：毫无疑问，欧洲是首当其冲的。欧洲在这一年来，安全环境、地缘政治局势是严重恶化的。

不管愿意与不愿意，欧洲已被卷入这场冲突中，因为大多数的欧洲国家都是反俄挺乌的，所以要去接收难民、财政资助、军事援助。此外，欧洲还需要忍受反制裁所带来的能源危机、通货膨胀等问题，以及其对本国经济、产业、民生形成一系列的打击。

冲突对欧洲来讲，打破了它原来安全的地缘态势，极大地影响了地缘政治布局，而且这场冲突使得欧洲难以抽身，既没有办法放手，又实际上很难看到短期的一种所谓“胜利”。

一方面，欧洲主观地希望通过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获得相应的自主权；另一方面，在俄罗斯反制裁下，被迫短期内要寻找新的能源来源，从美国进口了大量价格高昂的液态气，被美国赚取“不义之财”。

而美国凭借俄乌冲突，插足欧洲事务，无论是对于欧洲的能源控制，还是北约“死灰复燃”后对欧洲的军事掌控力，都让欧洲进退维谷。

西方向乌克兰提供的“豹2”坦克 图片来源：新华社

目前还看不到对峙双方走到和谈

NBD：我们注意到，在一周年的时间节点到来之前，俄罗斯抛出与乌方展开“无预设条件”谈判，您怎么看？

丁纯：俄罗斯释放不附加条件的和谈信号可能会被媒体误读。严格来看，无条件和谈，实际上是俄罗斯的一个口号，愿意“不预设条件”地进行谈判，好像在外界看上去显得比较柔软，比较示弱，跟其之前反复强调的一些要求相比，好像现在显示出比较低调、柔软的姿态。

目前，这种博弈是比较明显的，谁也不能在短期内彻底击败对手，如果从资源、人口等等角度来讲，俄罗斯显然跟乌克兰本身不是一个规模的，乌克兰要迅速打败俄罗斯，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俄罗斯的直接对手虽然是乌克兰，但实际上是与乌克兰背后包括美欧、甚至北约四十多个国家在内的一个博弈。

从冲突双方的情况来看，无论俄罗斯的资源也好，本身预设的目标也好，谈判肯付出的代价也好，俄乌双方民众持续战斗的意志也好，其实都没有枯竭，也没有出现其中一方已经完全无法继续战斗下去的情况。

所以，俄乌冲突实际上短期内不可能在军事上分出胜负，只要在军事上没有迅速分出胜负，大家相关资源也没有枯竭，还能打下去，那双方的目标也只能在冲突前线上去获得。

目前来看，实际上双方谈“和谈”更多是一种宣传和策略的需要，并不是真正的现实情况。我们还看不到这样的情形，即，对峙的双方走到“和谈”这一步，真正的和谈也并没有合理的依据。

NBD：这一年来，俄罗斯经过战略调整、换帅等一系列操作，目前来看，它的战略目标有变化吗？

丁纯：到现在为止，从俄罗斯的战略目标来说，它仅仅表示愿意和谈。但无论俄罗斯言辞如何表达，我们确实没有看到俄方明确要改变他们的战略目标。

但另外一点非常明确的现实情况是，随着局势的变化，俄罗斯也不可能完全是以原先预定的那些目标行事。到2月24号，俄乌冲突正好是一年了，俄罗斯在前期经历了相应军事行动的挫折，并没有实现原先所预想的战略目标。

对于俄罗斯来讲，最开始提出了所谓“去军事化”、“去纳粹化”，并反击北约步步紧逼的态势。针对这个意义上来讲，俄罗斯并没有明确地表示出他要改变这些目标，只是这些目标到底怎么算实现，为实现目标到底走多远还是个问号。而到底怎么算达到了预设的目标，其实俄罗斯从来没有真正公布过。

俄罗斯护卫舰发射“锆石”高超音速巡航导弹 图片来源：新华社

没有俄罗斯的欧洲安全架构不完整

NBD：您刚提到俄乌冲突打破了欧洲的地缘政治格局，俄罗斯是否已被“踢出”欧洲？俄乌冲突该如何收场？

丁纯：德法等国其实在俄乌冲突前的战略认知其实很清楚的，即，在欧洲，一个不包括俄罗斯在内的任何一种安全体系、架构，都是不完整，且不可持续的。

如果欧洲将俄罗斯排除在区域外，或者把俄罗斯塑造成一个国际社会的“弃儿”，并不能够真正地让欧洲获得长期的和平，本身就违背了俄乌双方的宗旨。就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巴黎和会并没有解决长期和平的问题，只是把更大的一场战争（二战）推迟了几十年而已。

从国际社会这个角度来讲，首先是思考如何进一步制止冲突引起的生灵涂炭以及经济、生活和资源的损失。这是一种理性的、务实的，而且是真正希望解决问题的思考。所以对于目前已持续一年的俄乌冲突，首先要尽可能劝和促谈，冲突没有赢家，特别是对直接参与的双方来讲。

NBD：俄乌冲突持续至今，国际社会需要以何种方式促进谈判？

丁纯：刚刚提到的，如果你把俄罗斯变成一个“弃儿”，实际上是不可能得到永久和平的，所以大家都应该尽可能地从经济和民生损失的角度去劝和促谈。

当然劝和促谈并不是一种教条的东西，就像我们刚刚讲的，前提条件要么就是一方完全的军事资源枯竭，战斗意志消磨，显然，在有限的时间内所我们并不能看到快速出现这样一个情况，所以国际社会需要换个角度来进行劝和促谈的工作，也就是本着真正为了避免冲突、避免出现人道主义灾难的角度出发，尽国际社会的一切所能去解决好这样的一个问题。

要从整体的角度，从俄乌冲突的源头上，立足战略的角度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劝和促谈）。但是真正实现促和谈判等等，其实还是非常复杂的。

之所以如此复杂，还有个原因在于，所谓谈判的参与方，对俄罗斯来说，并不把乌克兰作为一个直接的谈判对象，并且是不认可乌克兰的，俄罗斯认为，乌克兰的命运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它的背后还有美国、北约等各势力，甚至就拿泽连斯基来说，俄罗斯也不认为他是一个谈判的对手。

总体而言，解决问题需要的并不是一种口号，而是需要务实的，建立在双方对等、并符合国际公益的基础上，达到一个多方能够接受的条件。而现在看来，实际上谈判的不仅仅是乌克兰和俄罗斯，也包括了欧洲国家，以及北约等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