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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成都修古籍:穿越千百年的“指尖舞蹈”

    每日经济新闻 2022-09-19 21:32

    他的双手在古籍间自如地来回穿梭、跃动,宛如一曲穿越过千百年时光的指尖舞蹈,寻觅着漫长时光中那些远去的、模糊的、真切的共鸣。一颗颗纸钉,一根根棉线,连缀起被岁月尘封的文献……王朝兴衰的记载、仁人义士的传说、寻常百姓的家谱皆在指尖“重获新生”。

    每经记者 谢陶    每经编辑 唐元    

    9月18日,成都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自2022年9月19日零时起全市有序恢复生产生活秩序,继续加强常态化疫情防控。

    烟火成都重启,全市公共文化场馆陆续恢复开放,文创行业也再次按下启动键,是重逢伊始的忙碌奋战,是蓄力奋发的有秩有序,更是正待复苏的掷地有声。

    城市因人而兴盛,人因城市而生动。城市间跳动的每一个文化音符,皆来自于每一个平凡人奏响的乐章。每一件作品的诞生、每一个记录的刷新、每一场来之不易的演出,背后皆有一个为文创而“狂”的他们。

    也许是他们的匠心精神,也许是他们的独一无二,也许是他们的热爱由衷,无数个“文创狂”的故事都熠熠生辉,值得被记录。

    即日起,天府文创云推出《文创狂人》系列栏目,聚焦你我身边隐秘而平凡的他们。

    第一期,我们为您讲述一位95后古籍修复师的故事。

    几年前,一部由央视纪录频道播出的《我在故宫修文物》系列纪录片大火,它记录了诸多稀世珍宝的修复过程和修复师们的生活故事。

    除去对“大师”神秘的想象,我们透过镜头得以直视他们的眼睛,走近他们真实的生活。

    而在我们身边,也有这样一位95后古籍修复师,他用“指尖舞蹈”,带领我们寻觅时光里的共鸣。

    无影灯下,陈吉星屏息凝神,手握着毛笔,小心翼翼蘸上浆糊,将薄如蝉翼的修复用纸填补到古籍书页的破损处,一处、两处、三处……如此,循环往复。

    相比两年前刚进入四川省图书馆古籍修复中心时,这名95后古籍修复师的手法变得更加地娴熟老练,面对“千疮百孔”的古籍,字迹模糊的书页,他总能在折页、喷水、剪页、压平等十几道繁杂的修复工序之中找到一种平衡与秩序。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他的双手在古籍间自如地来回穿梭、跃动,宛如一曲穿越过千百年时光的指尖舞蹈,寻觅着漫长时光中那些远去的、模糊的、真切的共鸣。”

    一颗颗纸钉,一根根棉线,连缀起被岁月尘封的文献……王朝兴衰的记载、仁人义士的传说、寻常百姓的家谱皆在指尖“重获新生”。

    “修书就像是一个修心的过程,从入门时的迷茫,到遭遇各种困难挫折,到慢慢平心静气,再到现在发自内心的热爱。我对于古籍修复的认知也不断加深——不仅要修复好每一册古籍,更应肩负起保护传统非遗技艺的责任。”陈吉星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文字采访时表示。

    “我们希望未来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加入进来,让这门古老技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拥有更多的可能性,”陈吉星说。

    01

    古籍通常指书写或印刷于1912年以前的纸质文献,不局限于书籍,字画、碑帖、拓片等都在此范畴。虽然常说“纸寿千年”,但再好的古籍也难抵岁月漫长。

    历史浮沉之中,古籍或多或少会出现酸化、絮化、老化、霉变、鼠啮、虫蛀等病害,有的善本古籍浑身虫洞,有的整套书页黏成书砖,有的珍贵碑帖全是黑霉,危及存续。

    作为一个文献大省,四川由于地域特殊,气候终年闷热潮湿,所以书籍霉变、虫蛀、酸化、脆化、絮化、粘连等情况非常严重。目前四川馆藏的纸质文物有200多万册(件),其中亟待修复的占了半数以上。

    而古籍修复师,是一个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精力和耐心的职业,他们通常不仅需要熟悉刻章、装裱、书法等技艺,还需了解各朝纸张、书皮及装订风格,更需要娴熟的修复技艺。

    图片来源:GoChengdu够成都

    在从事古籍修复工作之前,陈吉星做的是传统音乐研究,川江号子、川剧都是他的兴趣所在。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陈吉星进入到四川省图书馆古籍修复中心。“因为从小受家庭影响,我对许多传统艺术和非遗技艺都有着浓厚的兴趣,”陈吉星说。

    某种程度来讲,陈吉星身上较为深厚的传统文化积淀为其叩开了古籍修复的大门。

    虽说修补一本古籍往往要经过十几甚至几十道工序,一招一式极为考究,对从事古籍修复人员的要求更是近乎苛刻。

    但陈吉星是幸运的,刚一进入古籍修复中心就收获了一位良师——古籍修复中心最年长的古籍修复师,非物质文化遗产四川书画装裱修复技艺蜀裱的传承人袁东珏。

    在古籍修复圈摸爬滚打近40年的时间里,袁东珏修复的各类珍贵古籍及书画、图档资料多达355种,4088册,总量超55000叶,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有25种,190册,7350叶,其中不乏四川省图书馆镇馆之宝《洪武南藏》等珍本、孤本。

    传统而言,古籍修复师的研习方式,一般沿袭的是师徒传承制。在袁东珏的言传身教、悉心指导下,陈吉星顺利跨过了古籍修复的初阶门槛。

    “刚开始入门的时候,我对古籍修复技艺充满了敬畏,内心也在担心,怕自己做不好、坐不住。”陈吉星说,“后来师父找我谈话说古籍修复虽然入门不难,但真正要学好实属不易。对古籍要有敬畏心,还需要有耐心、恒心和责任心。在师父的引导下我慢慢将这种压力转化为一种使命感。”

    “修书如修心”,这是袁东珏教给陈吉星的道理,而他也在古籍修复中进行着自己的修行:恢复古籍的原貌,让百年前书写者的心在字里行间再次跳动。

    图片来源:GoChengdu够成都

    02

    修复一本古籍,需要“对症下药”,针对不同的破损程度、材质等,制定不同的修补方案,短则几天,长则数月。

    像是今年初,受损严重的明刻本《文心雕龙》从地下库房取出时,纸张纤维老化,泛黄的书叶脆弱不堪、相互粘连;纸张虫蛀严重,局部还有霉烂。陈吉星的师父袁东珏耗费整整4个月的时间才成功抢救了这本古籍。

    “一个完整的古籍修复过程有20多个步骤,并且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主要包括档案制作、材料准备、拆解、补破、折页、裁剪、压平、装订等关键步骤。”陈吉星向记者介绍到。

    可能在普通人眼里,古籍修复师的工作日复一日,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实际上修复师面对的问题异常复杂艰涩。“从古籍前期的拆解,到档案的制作,再到材料的准备,面对每一页书页,我们遇到的问题都是千变万化。”陈吉星说。

    从脱酸到配纸染纸,再到修复装订,古籍修复就如同“做手术”一般,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不容出错。

    首先要将古籍进行脱酸清洗,并完成配纸,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同时,古籍修复讲求“修旧如旧”,不仅要求纸张材质、纹理与古籍质地相同,更要求颜色相近。“这十分考验古籍修复师手法的轻重,以及对多种修复工具的调配。”

    图片来源:GoChengdu够成都

    陈吉星修复完成的第一部古籍是民国二十一年《陶氏族谱》。这也是他第一次做档案、第一次选纸,第一次独立修复,第一次裁剪锤书,第一次装订......

    “当中我遇到了很多难题,常常在工作台前陷入焦虑,但每次师父都会淡然处之,并且非常有耐心地指导我解决问题。在师父的身上,我体会到了‘修心’的力量。自那以后,我的心态也慢慢发生了改变。”陈吉星说。

    在无数次往返于库房与工作台之间,经历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后,第一本古籍在陈吉星手中重获新生。那一刻,他的内心被成就感与自豪感牢牢占据。

    成立至今,四川省古籍修复中心共修复完成各类古籍498部,4489册(件),总量超55000叶,包括有入选《国家级珍贵古籍名录》的宋刻本《茶经》、元刻本《春秋左氏传补注十卷》、明洪武南京刻本《明洪武南藏》等25种。

    谈及接下来古籍修复的重心,陈吉星告诉记者,“我们馆藏的古籍多为医书和家谱,加之这两类古籍读者需求较大,所以二者可以算是我们‘抢救性修复’的重点。”

    不过,陈吉星也坦言,“其实每一本到我们手上的古籍都是同样的珍贵,我们需要一视同仁,让那些在岁月长河中受损的书籍恢复其原有的容貌与功能。”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03

    古籍修复技术是一门流传了上千年的文化。据不完全记载,古代蜀派有绝技“借尸还魂”,京派“珠联璧合”,津派“千波刀”,杨派、苏派的“浴火重生”等。然而时光荏苒,许多古法手艺早已失传,难觅踪影。

    对于新一代的古籍修复师来说,已难以习得那些失传已久的修复绝技。同时,对于古籍修复这样“容错率极低”的领域来说,古籍修复经验的累积意味重大,绝非一日之功。“经验在古籍修复师的职业生涯中尤为重要,眼观、嗅觉、体感,都考验着古籍修复师的综合判断力,不可急于求成。”

    “以前对纸张的判断全靠老师父的那一双手,这都是通过时间和经验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师父袁东珏那早已磨掉的指纹就是岁月的见证。对于我们这些青年修复师来说,由于缺乏足够的经验,于是需要借助一些仪器来帮助我们。”陈吉星说。

    “目前我们修复中心有专门的实验室,配备了撕裂度仪、耐折度仪、纤维测量仪、专业实验室pH/ORP/温度测定仪、AE系列天平、白度仪、古籍修复显微镜套装、电子拉力试验机等高科技仪器。”陈吉星告诉记者。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事实上,一系列新技术的启用正在使这项传统的技艺变得更加精细化和程序化。像是测厚仪以及纸张纤维分析仪的投用,可以更准确地测算出书叶厚度及成分,以便精准匹配补纸;而测酸仪能准确测量书叶酸度,从而检测古籍修复脱酸效果。

    同时,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四川省图书馆部分珍贵古代文献已进行影印再造,“再造善本”包括清稿本《四川南阆盐务图说》、明版《华阳国志》等近30种;一批古籍的影像也已保存制作成电子书,供读者在网络数字阅览平台阅读。

    “这种方式能拉近普通读者与古籍的距离,古籍再生性保护将让孤本不孤、化身千百。”四川省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古籍部副主任罗涵亓指出。

    此外,记者还观察到,前沿技术的加速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的出现,为古籍的修复整理带来了革命性变化。OCR(光学字符识别)、AI句读、实体识别等技术在古籍修复领域持续迭代。

    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目前我国已建立多个古籍整理自动化和可视化平台。比如,“《宋元学案》知识图谱可视化系统”,对240万字的《宋元学案》进行了文本处理和分析,将2000多位宋元理学学者、近100个学术流派所涉及的人物、时间、地点、著作等提取出来构造成知识图谱。

    图片来源:GoChengdu够成都

    回顾所来径。自中国开始实施“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古籍修复技艺正式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以来,经过十几年不懈努力,以及一系列卷帙浩繁的古籍整理基础工作,目前中国古籍分级保护体系基本建立了起来。

    而像陈吉星一样的古籍修复师早已从当年的不足百人,迅速增长至数千人,无数对古籍怀抱着热爱的人加入了进来,老中青三代古籍修复师,用不同的方式,或传统或现代,一齐对抗着时间的洪流。

    古籍修复师,就像是一群与时间赛跑的“心灵捕手”,从浩如烟海的地下库房之中不知疲倦地捕捉并保存古人的万千思绪、旧时的离愁别怨以及那一份独属于中国人文精神的绵密“乡愁”。

    封面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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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文为《每日经济新闻》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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