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专访重庆钢铁董事长张锦刚：重钢已迈入“中期造血”阶段，需调结构、控本提效

在重庆人眼中，重庆钢铁就是一个时代印记；在中国钢铁史上，重钢则曾有“亚洲最早、最大的钢铁厂”的名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像重庆这座山城的路一样，重庆钢铁近10年的经营业绩也是起起伏伏——2011年至2016年，公司实际经营亏损合计达238亿元，平均年亏损约40亿元；2017年底，重庆钢铁完成破产重整，四源合（上海）钢铁产业股权投资基金中心（有限合伙）（以下简称四源合基金）接手经营管理，2018年、2019年重庆钢铁均实现正利润。

今年7月，重庆钢铁高层出现大变动，中国宝武钢铁副总经理、党委常委张锦刚当选为公司董事长，这也意味着重庆钢铁真正进入“宝武时代”。

今年受疫情影响，全球铁矿石市场价格波动、国内钢铁市场供需平衡被打破，这些都在考验着钢铁企业掌舵人的判断力。8月初，在重庆钢铁办公室，就上述诸多热点问题，每日经济新闻《每经人物·专访董事长》栏目记者与张锦刚进行了深度对话。

张锦刚 受访者供图

艰难历程：从“止血”到“造血”

当选为重庆钢铁董事长不足10天，张锦刚就带领管理层马不停蹄地开启了扩张动作。

7月16日，重庆钢铁公告称，公司与千信集团签署产权交易合同，同意收购千信集团持有的千信能源100%股权，总价超过8亿元。

千信能源是重庆钢铁实施节能减排环保搬迁工程配套建设的自备电厂，使用燃料全部来源于重庆钢铁的高炉、转炉煤气，所生产的电力全部供应重庆钢铁。

“我的上任管理层已经基本完成了‘近期止血’任务。”8月初，在位于重庆长寿的重庆钢铁办公室里，张锦刚告诉记者，目前公司已经迈入“中期造血”阶段。

据重庆钢铁的财务数据，2017~2019年，其营业收入分别为132.37亿元、226.39亿元和234.78亿元，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分别为3.20亿元、17.88亿元和9.26亿元，公司已经走出亏损阴影。

事实上，之前重庆钢铁经历了长达数年的低迷期。2006年，重庆钢铁启动环保搬迁，厂址从位于重庆主城的大渡口区，搬迁至远郊长寿区。不过此次环保搬迁不仅预算资金严重超标，由初始预算的150亿元变为最终实际总投资的367亿元；搬迁也持续到2013年才全面完成，期间重庆钢铁无法全身心投入生产。

2011年~2016年，重庆钢铁累计亏损238亿元，平均每年亏损约40亿元。截至2016年12月31日，重庆钢铁账面资产总额364亿元，负债总额365亿元，已资不抵债。无奈之下，只能破产重整。

2017年11月，四源合基金与重庆战新基金共同设立的重庆长寿钢铁有限公司成为重庆钢铁的重组方，而四源合基金系中国宝武联合美国WL罗斯公司、中美绿色基金、招商局金融集团共同组建的国内首支钢铁产业结构调整基金。

据张锦刚介绍，四源合基金接手重庆钢铁后，便制定了“近期止血、中期造血、远期升级”的计划目标。“此前重钢破产重整，重庆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也造成一些问题，比如钢铁资产不完整，二系统资产还在重钢集团里，长寿钢铁里也有一块资产，从生产角度来说，全产业链是分割的，带来一些不方便。比如在优化产线改造的过程中，因为资产不在体系内，投入起来比较麻烦。”他直言。

在张锦刚看来，进入“中期造血”阶段的重钢，需要更多地从生产流程上“降本”，寻求更多的利润空间，而分割的全产业链显然会增加无形成本，这与其诉求背道而驰。

值得一提的是，收购千信能源的动作很可能只是个开始。“随着重钢整体能力逐步变强，通过资本市场将整条生产链条资产完整化，企业经营起来的竞争力会更强，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将来得量力而行，中间也还需要考虑股东利益（和）分红情况。”张锦刚表示，类似资产整合的问题必须解决。

首要任务：需激发潜在竞争力

梳理张锦刚的履历，早年其在鞍钢集团多个重要岗位担任要职；还曾担任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秘书长；2015年进入宝钢集团（现为宝武钢铁集团），担任副总经理职务，具有丰富的钢铁企业生产制造、管理经验：一方面，张锦刚多年的从业经验令其相关判断尤为专业；另一方面，张锦刚属于完全的“外派”，其对重钢的认识也尤为客观。

比如在四源合时期，重钢之所以成功扭亏为盈，在他看来，其背后固然有体制机制上的创新、宝武在幕后的支持、重庆市政府的推动，但一个重要原因还在于那几年的外部环境较优。“2017年、2018年可以说是钢铁行业近几年中比较好的时期，整个经济结构都在调整，也因此带来了钢铁市场的繁荣。”张锦刚称。据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统计，2017年、2018年钢铁行业实现利润总额分别为3419亿元、4029.3亿元，同比增速分别为106.08%、17.85%。

“从去年开始，整个行业就进入下行期，特别是今年上半年影响最大。”张锦刚表示，2019年、2020年一季度重庆钢铁净利润快速回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外部环境变化。2019年重庆钢铁的净利润同比下滑了48.22%，2020年上半年由于市场、原料两端挤压，公司利润也因此出现较大幅度下滑。

不过他也坦言，除了外部环境影响外，重庆钢铁目前自身竞争力并不强，所以外部环境稍微一变化，业绩就会马上显现出来，“此前的四源合基金，以及目前的宝武钢铁都把提升重钢的竞争力改造作为首要任务”。

虽然上任才1个多月，不过张锦刚对重庆钢铁已经非常熟悉，这家公司的优劣势、如何提升竞争力等核心问题，他心里已有一套成熟的方法论。

在他看来，激发竞争力的核心就在于“利用优势、改造劣势”。

“重钢的优势在于所处地理位置较好，但这个好是相对的。从物流成本看，它的地理位置不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因为它毕竟靠着长江，钢铁行业是重资产行业，原料海运成本最低，相比其他靠海的钢企，重钢的原料运输则还需要倒船，相对成本更高。但同时，重钢所处区域面临非常好的发展机遇，潜在市场较大。”张锦刚表示。

重钢的基础则被他认为是另一大优势。张锦刚认为：“我们的长寿厂区于2011年全面建成，整个厂区物流产线布置非常合理，只要在产品结构上、管理秩序上稍稍优化，成本下降很快。”

事实上，重庆钢铁的产品结构一直被市场诟病。早在2018年初，重庆钢铁前任董秘虞红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曾表示，重钢一直存在“区域需求、品种错配、流程错配”的问题，产品结构以中厚板为主，它主要用于造船业等，这类产业布局往往在沿海，物流半径较大，提高了成本；另一方面，由于重庆以及周边区域并不出产铁矿石，将铁矿石等运至重庆，物流成本也明显高于沿海区域企业。

针对这一情况，张锦刚认为重庆处于西部大开发、长江经济带的核心区域，周边市场对钢材的需求量很大。“国家强调推进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在这个过程中，铁路、高速公路、桥梁、隧道等工程对钢材有潜在需求，基础建设对长材的需求也要重视，所以我们准备将重钢的产品结构调整为热轧板、中厚板、长材各占三分之一，与市场需求度份额相匹配。”他表示。

汽车产业作为重庆市两大支柱产业之一，作为钢铁行业直接下游，多年来重庆钢铁放弃这一庞大市场需求，如今在宝武主导下，其是否会在该领域布局也引人关注。

“重庆市本身制造业比较发达，但重钢进入宝武体系后目前看没必要做这块市场，因为宝武汽车钢板已经覆盖了重庆市场，且建有销售、配送中心等，如果重钢进入就属于重复建设。”张锦刚表示。

降本核心：绕不开的铁矿石话语权

尽管针对重钢未来的产品布局，张锦刚已经有明确规划，不过其也坦言，钢企能否盈利，与铁矿石价格的波动直接关联。

“近年我国铁矿石每年进口量在十亿多吨，整体对进口的依赖度在80%以上，国产供应量较低，主要依靠进口来解决炼铁的原材料问题。”张锦刚表示，铁矿石定价权问题已经谈了很多年，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今年铁矿石价格一直在飙涨。

海关数据显示，7月中国铁矿石进口均价为97.08美元/吨，环比6月上涨7.8%。2018年、2019年中国铁矿石的进口均价分别为71美元/吨、94.9美元/吨。

张锦刚认为，中国铁矿石进口价格越谈越涨，有几个原因：“一是中国钢铁的需求量确实大；二是钢铁企业比较分散不集中，大家没有集合在一起共同与上游供应商协商价格。中国有几百家钢铁企业，上游铁矿石则基本集中在4家手里，比较垄断，谈判权不对等。”

“大家都说宝武钢铁是国内钢铁行业的巨无霸，但我们现在1亿吨的产量仅占全国10%的份额，很难去把全国的铁矿石谈判权统一起来。”张锦刚无奈地说。

显然，重庆钢铁进入宝武体系后，在铁矿石采购成本上将比以前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张锦刚认为，宝武原料供应有限公司设立后，虽然在铁矿石谈判上的话语权相对增多了一些，但很难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对钢企而言，备受困扰的不只是上游铁矿石价格屡攀新高，还有销售端钢材价格屡次下滑。以螺纹钢为例，2018年，全国均价为4174.1元/吨，2019年则降至3930元/吨，今年1~7月，其销售均价再降至3658元/吨。

“主要是市场不理性。”张锦刚表示，“今年上半年因为有疫情，世界钢铁大行情整体下滑了13.1%，但国内的粗钢1~7月反而同比增长了2.8%，特别是6月份，钢日产量是305万吨，相当于年产量11亿吨的水平。一方面经济增速在放缓，一方面钢企却都在大量生产，呈现明显不理性的状态，这将带来的问题一定是供大于求，价格又会下降，而铁矿石价格还在提高，因为你生产得越多，购买的铁矿石就越多，一定程度上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事实上，钢材市场的下游为造船、汽车等制造业和基建等，其大概需求量是可以估算的。为什么会进入无序竞争状态？张锦刚表示，一方面在于钢企的生产线一旦开机，就很难停下来。“因为停不起，一旦停工，工人工资、贷款利息、设备折旧维修等都需要钱，只能硬挺着赔钱，看谁能够耗到最后，这就是可悲的地方。”另一方面则在于“盲目自信”，“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生产的那部分肯定能被市场消化”。

提效利器：循序渐进加码智慧制造

“行业存在的问题需要大家齐心合力去解决，但企业首先要练内功，把自己的成本降下来。”张锦刚表示。

绿色发展、智慧制造将成为重钢未来降本的利器。在他眼里，未来重庆钢铁的厂区会像公园一样美丽，有树有鸟，市民愿意来厂区散步休闲。未来的生产也将更智能化，操作室搬离现场，在保障工人安全的同时，生产效率将进一步提高。

过去多年重庆钢铁一直在亏损，四源合基金主导的两三年里也主要以“止血”为主，在技改及绿色智慧上的投入较少，打造“智慧重钢”的条件目前并未全部具备。

去年8月，重庆钢铁披露与四源合智慧制造基金共同设立合资公司，开展智慧制造相关合作。张锦刚表示，这一合作将从两方面解决问题：一是提高物流效率。整个场内的矿石、煤、成品的物流，通过系统化运作降低成本；二是能源平衡方面，包括煤气发电、各个热能回收等，过去企业可能不重视，现在通过现代化、智慧化手段降成本。

推进智慧制造过程中，融入5G、对接工业互联网也在他的计划蓝图之中。“以后原料从进厂到炼铁、炼钢，整个程序只需要一个集中的操控室，这种扁平化管理体系搭建起来后，人工成本会大幅下滑。”他表示。

降低人工成本的另一个途径还包括操作岗位机器人替代。“现在一个操作岗位用人工需要4个人轮班倒，每人每年大约需要20多万元的人工成本，合计需要80多万元。但如果利用机器人，一个机器人最贵几十万，还能24小时不歇气地工作，降本效益明显。”

不过张锦刚强调，重钢智慧化一定是循序渐进的：“比如现在退休200人就得再补充200人进来，以后可能退休200人，我们就再招100人进来，慢慢改善结构。”

据了解，宝武钢铁曾提出要做世界钢铁行业的引领者。这一愿景背后的核心是技术引领。

“我们希望（宝武钢）进来之后，在现在这个基础上把重钢做成一个示范性的技术引领企业。”张锦刚表示。

应对挑战：利用好“混合所有制”

重庆钢铁目前的股权结构比较复杂。重庆钢铁的大股东为重庆长寿钢铁有限公司，持股占比23.51%。而重庆长寿钢铁有限公司的股东为中国宝武钢铁集团、四川德胜集团钒钛有限公司和重庆战新基金，三者分别持股40%、35%及25%。

在张锦刚看来，重钢的混合所有制身份更像是一把双刃剑——“这事弄好了是个优势，弄不好就是个劣势。”就在记者专访的当天下午，他刚下飞机便立马前往长寿与高管团队商量如何实施内部激励，用活混合所有制的优势。

在宝武系，混合所有制性质并非重钢独有，但重钢却是最复杂的那一个。“其他混合所有制企业基本上宝武是绝对控股，但在重钢我们的股份（占比）则低很多，怎么能管理好，这对我们是一个挑战。”张锦刚直言。

“宝武在重钢的角色定位一定要找准，一个总原则是按照现代企业制度，根据股权、资产关系来规范化，建立规范的董事会治理结构，这可能是未来行得通的路子，具体到实际操作中，会相对复杂，协调的东西可能要多一些。”张锦刚强调，“怎么在保证充分执行力的前提下，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对我们新的高层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也是为各方股东和股民负责，因为我们是要长期经营。”

除了混合所有制身份外，摆在张锦刚所带领的管理层面前的另一个棘手问题还有重庆钢铁多年来持续低迷的股价。自破产重整后，重庆钢铁股价在2018年3月最高冲至2.75元/股（前复权，下同）后，便一直在1.5元/股左右徘徊。

“钢铁股价低实际上是一个普遍现象，传统重工产业上市公司的市值反映是不合理的，应该说是偏离它的实际价值，比如说宝钢股份，业绩这么优异的上市公司，每年都会拿出利润的50%分红，现在P/B值基本上在0.6（倍），整个钢铁行业都是这样，客观环境决定，你不能改变。”张锦刚对此颇有些无奈。

不过他也表示，国有企业以前不大注重市场宣传，特别是市值管理。“我们现在要重视起来，让市场看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了解到我们的价值，首先要把业绩做好，将来随着业绩慢慢好（起来），市场回归理性来判断企业（的）投资价值。”张锦刚说。

尽管今年遇到疫情，生产经营受到一定影响。所幸今年5月~6月重庆钢铁的盈利水平已在提高，但距离“非常强的钢铁企业”的目标还有一定距离，张锦刚说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