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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酒馆老板王帆:从志愿者回归经营者,一定要记得还有一个身份

    每日经济新闻 2020-04-08 01:04

    武汉酒馆老板王帆说,拍志愿者的时候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自发地去做这件事。志愿者们贴油钱、捐物资、找资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大家几乎忘却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每经记者 岳琦    每经编辑 张海妮    

    王帆摊牌了。

    账上有多少钱,几个骨干都知道了:工资已经发不出来。一群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在酒馆的角落,每个人都表情凝重,上百平方米的店里没有其他人,王帆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

    离解除“封城”很快了,后厨在做现烤的披萨,香味已经飘了出来,混着鲜啤的麦香,酒馆有了烟火气,却不复往日的人气。前厅的员工在给每个外卖单精心准备卡片。“没办法,只能把外卖做得精致一点,以前我们都是做体验,没做过外卖,每天头疼的是排队等位客人的抱怨。”王帆摇摇头说。

    4月8日解除“封城”的消息刚刚公布的时候,王帆还轻松地说,5家酒馆、一个酒厂和一家贸易公司,10年后回头看,损失两百多万不是很大的数字,企业老老实实做,就垮不了,这两个月的经历才是最重要的。

    结束最大门店的财务会,他没再提10年后要回味的经历,眼前更紧迫的问题是,企业要活下去。作为国内老牌精酿啤酒厂的创始人和酒馆主理人,王帆在“封城”的两个多月里是另外一番模样,那是他觉得能记10年的样子。

    参与拍摄的纪录短片收获过万点击,运送物资的电瓶车跑了3000多公里,两个多月以来,王帆的身份是武汉疫情中的记录者和志愿者。

    “我确确实实看到很多人连生活最基础的保障都没有。”王帆觉得,去做志愿者也是被影响,拍志愿者的时候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这是我们骨子里边儿带有的社会性”。

    两个多月,王帆懵过,也恐惧过,甚至逃避悲惨的事,“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微妙关系”让他着迷,他也开始思考多重身份带来的内心激荡——“商业是最大的慈善”。

    这是武汉疫情中的一个企业经营者的非典型经历,也是武汉76天留下的珍贵记忆。以下为王帆自述,略经编辑。

    武汉酒馆老板王帆。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张建 摄 

    从酒馆老板到记录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我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武汉人,2010年在武汉开了第一家酒馆,取名“18号酒馆”。也没别的寓意,当初开店创业挺穷的,18万元起家。

    在武汉,酒馆很受年轻人喜爱,生意也做得比较好,就把自己的收入都投入到了企业。这些年也没买车没买房,四处飘,有些人可能不太接受这种生活状态,我觉得房子太贵了,还不如拿钱来开店,给厂里添加设备。挣了钱也是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2020年是我开店的整整第10个年头,店面从武汉开到西安、郑州,十年里我共经营了5家酒馆,日常还打理一家小型的精酿酒厂和进口啤酒的贸易公司,生意都不算太大,但效益还不错。

    和往年一样,我们计划今年春节照常营业,虽然在媒体上看到了一些关于新冠肺炎的消息,但是刚开始大家并没有那么重视。看到“封城”的消息,我整个人都懵了,觉得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封城”前和我在酒馆一起聊天的一个朋友,家里就有两个亲人因为新冠肺炎走掉了,当时一下子就觉得疫情离自己很近了。

    “封城”过了五六天以后,我就想着能不能出去做点什么,在家焦虑难安。

    一个四川的朋友摄影师粒丁,刚到武汉没两天,就遇上了“封城”,被迫滞留武汉。粒丁对我说“来都来了,不如留下点什么”。于是,我和粒丁决定拍摄一部纪录片,记录武汉的特殊时刻,让更多人了解武汉的情况。

    我特地去买了一辆崭新的电瓶车。扛起摄像机,骑上电瓶车,组成了两人一车的野生摄制组,迎着寒风,我们开始用影像撰写我们的“封城日记”。

    在拍摄路途中,看到空无一人的京汉大道、吉庆街、凌波门……让人心疼。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们遇到一位清洁阿姨,她随着节拍在路边跳着广场舞。她一圈一圈地跳着,就感觉特别的美,对那一抹橙印象特别深。

    她们平常过年的时候非常忙,现在却没什么事可做。工作之余也想锻炼一下身体,提高免疫力。

    这些环卫工人大多是中老年人,也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人群,日复一日,终归是为了平凡的生活。

    除了这些环卫工人以外,在接下来的拍摄中,我们接触到了保安、商贩、社区服务者、急救人员等,从他们的口中,我们也了解到了“封城”状态下他们的生活,所有人面对灾难依旧继续生活着。

    一个个接地气、真实的画面让更多人看到武汉现状,也获得了更多继续生活的勇气。 

    从志愿者回归经营者:企业做好了,就是帮助其他人

    我们去做志愿者也是被影响的。

    拍志愿者的时候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自发地去做这件事。志愿者们贴油钱、捐物资、找资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大家几乎忘却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在纪录片拍摄的时候,我们发现医院物资缺乏,就开始做起物资接收与分配的工作。后期医院物资充足了,我们又发现社区物资供应存在困难,我们又做起了社区的物资配送工作。

    50多天里,我们大概跑了3000公里,走访了6到7个社区,分发物资50吨左右。

    整个事情我可能在中间只起了一点作用。有的人是捐物资,有的人是发物资,有的人是做两者的联络工作,物资就在这些素未谋面的志愿者之间流动、传递、分发,大家都是凭借信任去做事,去拼命做事,没有任何怨言。

    在这个特殊时期,大家都很热情,感谢我们的付出,我们彼此感谢,人与人之间的这份善意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武汉这么多人自发地做这件事情。我觉得全国人民都会这样做,只不过事情发生在武汉这座城市,这是我们骨子里边儿带有的社会性。

    从3月开始,医院物资变得充足起来,社区的组织性和功能性慢慢变强了,我们看不到特别明显或者强烈的社会需求,志愿者也没有以前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的时候,我也开始静下心来,思考企业后期经营需要面临的问题。

    我们以前可能疏忽了线上的客户和线上的产品,因为做事儿的方式比较传统,这次给我们好好地上了一课。之前我们对客户群的维护没有太主动,这也算是一个教训,但是未来我们可能会把这一块抓起来,做好私域流量。

    另外,从员工工资的发放,到部分店面的房租,再加上酒馆大量食材的腐坏和酒厂原材料的浪费等,损失了两百多万元。

    本来打算春节营业而留在武汉的员工,除了缴纳住房租金,还要考虑工资以外的保障,年前购买的食材虽然可以提供给员工食用,但远远比不上它们腐烂的速度。

    不过,十年以后回头看,这两百多万可能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数字,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各种手段再挣回来。但是这两个月的这种奇妙的经历是值得回味的,收获的都是那些故事,沉淀下来的是一批很真诚的人,企业的核心比较不错,老老实实做,就垮不了。

    我也不知道疫情还会持续多久,很多企业陆续开始喊自救。我个人认为,对企业主来说,无论如何还不至于到没有饭吃的地步,但是当我确确实实看到很多人连生活最基础的保障都没有的时候,我是能感知到的,首先是发自内心的社会属性,尽可能先帮他们,然后才是对企业发展的诉求。

    不过,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你一定要记得自己还有一个身份是企业经营者,最大的慈善是商业,企业做好了,就是帮助了其他人,也才有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 

    从盼复工到愁工资:现在是真的要努力“活下去”

    3月底,武汉4月8日“解封”的消息上了热搜,各行各业开始复产复工。

    我对复工后的报复性消费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疫情导致大的经济环境没有那么好,它会波及我们这种消费升级类的行业。

    消费信心的问题是可以抄作业的,国内其他城市虽然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但是从餐饮业的经营状况来看,酒吧90%还没有开始营业,剩下的10%也几乎没有一家店能超过以前销售额的50%。

    我们有一家新店,以往最多一天有将近500多单,可以做到4万左右的流水,现在做外卖一天大概500到1000元的流水,差不多90%都没了。30多个员工都想复工,但以目前的财务状况,复工工资都很难发出来。

    郑州的店恢复到了保本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西安店一直亏损,看那边的股东怎么决定吧。

    我们只期望国内外的疫情能够完全消除,可能花两三个月的时间,大家慢慢地找回消费信心。从外地复工的情况来看,火锅、烧烤、奶茶是恢复得比较好的,大品牌和小社区店恢复得好一些,我们这种在“腰部”的是最惨的。

    我们也提交了武汉酒馆的复工申请,每天做消毒杀菌。看到文件说,餐饮、酒馆这类场所应该是最晚恢复的,我们也只能继续囤粮、等待通知。

    酒厂的情况没有那么差,现在已经复工,但是也只能做到以前的一半,勉强可以养得活员工。以前都是酒馆养酒厂,现在则是反哺。同时,省外的客户年前的货也因为这么长时间没有消耗掉,因此下游也没有太多需求。

    我们有一款武汉特色的樱花鲜酿啤酒要出,希望可以联合全国的酒吧一起来做首发,现在已经大概确定了100家。在同一天里,大家把其他的鲜酿啤酒都换成我们的酒,也是对我们的支持,这一批大概会有小一百万收入,这样现金流会好一点。

    以前我们总希望自己更像一个国际化的品牌或者全国性的品牌,现在我们坚定了要做本土化东西的信念。我们出了30多款精酿啤酒,之前有“跳东湖”、“九头鸟”这类本土化特色的款,现在也在筹划出更多的武汉特色的款。

    我们想尽量做成更本土化的品牌,与这个城市的人更相关的一个品牌,会加入很多武汉的印记进来。即使在国际化舞台上,我们也会毫不吝啬地去讲,我们就是武汉的品牌。

    武汉这个城市的文化根基是南来北往的码头文化,从啤酒原料特性上面来讲很难做武汉特色。最近,我们正在找一些特别的原料,先出一款关于武汉疫情的酒,把武汉最近的一些新闻印在包装的背面,做成纪念品,留下武汉特殊的记忆。

    因为武汉这个城市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我不知道大家看待这个城市是负面的还是以同情的眼光,但我希望我能够为这个城市做点什么,我会为我生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做企业而感到自豪。

    对于企业来说,我们想能不能在此期间把自己的内部做得更扎实一点,争取今年下半年不损失太多。

    2019年我们大概做到了4800万元的销售额,当时的扩店计划是4家,各种爆款都在设计,还扩了一个团队做品牌升级,目标是2020年冲击1个亿的小目标。

    因为拓展很大,去年就一直在喊“活下去”这个口号,结果现在才是真的要努力“活下去”。(实习生梁瑞馨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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