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产科护士，从业多年以来，我见得最多的是新生命的诞生。这次疫情期间，我第一次面对了死亡，并给死亡的新冠患者做了遗体护理。
每经记者 郑洁 每经编辑 梁枭
从申请上一线到感染，再到返岗，邱小燕在这个月经历的事情，“感觉比工作五年都要多”。
邱小燕是武汉市华科大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的产科护士。这次疫情初期，她便请缨去前线支援。
邱小燕被安排在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发热病房，这是个特殊的综合性科室，因为住在这里的新冠病人，既有耄耋老人，也有青春期的孩子，还有感染了的孕产妇。
从生活护理、平时治疗到遗体护理，平素见惯新生命诞生的邱小燕，这次也在抗疫岗位上第一次触摸到死亡。
前几天，感染后康复又重新上岗的邱小燕，参与护理了武汉市第一例28周疑似感染新冠产妇的分娩，产妇顺利诞下男婴，这让邱小燕十分感动，“我想鼓励一下怀胎十月的妈妈，有些妈妈感染了新冠，第一反应就是来引产，但其实孩子成活率还是有的，请不要放弃。”
以下是邱小燕护士的口述：
一个多月前，我申请上前线参加抗疫，经过培训后，我被分到中法新城院区发热病房综合性科室，这个科室由韩娟护士长和唐敏护士长带领，7名产科护士和43名其他科室护士。
每天接班后，我首先要做的是巡视病房，测一下病人的体温、血氧饱和度、脉搏和呼吸，新冠病人容易缺氧，要密切观察她们的生命体征。
然后我要根据患者的心电监护数据调节氧流量，协助病人大小便，清洗便盆，盖好被子，发口服药，督促病人吃药。监测血糖，给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喂药，喂饭，更换衣服和床单被套。
对于孕产妇，我们要协助剖腹产术后的产妇翻身，清洗恶露，指导产妇如何在母婴分离情况下做好乳房护理，预防奶胀，指导待产的孕妇如何数胎动，做胎心监护，观察产程，做心理辅导。
除了生活护理，我们还要穿着防护服，戴着四层手套，在护目镜布满水汽眼睛看不清楚的情况下，为病人做静脉穿刺，抽血，这实在是考验我们技术最难的一个问题。最多的时候，我一个人管17个病人，事情琐碎，但要全部做好，一刻都不能停。
工作中的邱小燕
我的工作在护士中不算最高危的，因为我是产科护士，很多病人是产科出来的，我要是负责孕产妇这块，不参与核酸检测采样、咽拭子、气道护理等最容易感染的工作，但在一次定期胸部CT检查中，我发现还是感染了。
现在想来，可能因为跟确诊同事的接触有关，还有，我本身抵抗力差也是一个原因。
抗疫初期，我们的防护措施相对不完全，所在病房不是负压病房，筹备时，由于防护物资缺乏，我们4个护士只戴着一层普通口罩，铺了50张床。这些床都是之前确诊的一线病人刚睡过的。
总之，看到CT片上的肺部白色的磨玻璃影时，我很震惊，接着，酒店工作人员为我测量体温，是37.3℃，低烧，我自己并未发觉。我再三确认还是不敢相信，恐惧涌上心头。
但我马上平复了情绪，立刻上报了护理部和护士长，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把卡上所有钱转给了我老公。此时所住的酒店方得知了消息，通知我尽快搬走，但雪上加霜，我的身份证银行卡不见了，突然之间我就无处容身了。
街道空无一人，我站在酒店外面，想起了三岁的孩子，这一刻突然很想他，忍不住落泪。
这时候，中法新城院区护理部胡露红副主任给我打了电话，她嘶哑着声音让我不要怕。护理部其他老师和护士长得知了情况，也纷纷打电话帮我联系住宿和安慰我，当天晚上，我住进了医院给职工设立的隔离酒店。
隔离的每一天，护士长们都会打电话安慰我，为我解除所有后顾之忧。由于症状较轻，我吃了几天药，很快好了起来，咽拭子显示阴性，复查CT肺部已无症状。
确定康复后，我向发热病房的护士长申请返岗。一个是我确实没什么事情了，我症状比较轻，当时感染才3mm。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每个班次必须保证有产科护士，但是本部的产科病房也很繁忙，也有其他病人要护理，如果我不返岗，本部的产科就要重新安排护士过来。作为一名党员，更不想在这种时候置身事外。何况我已经感染过了，有抗体。
回来上班后，我还碰到之前一起在酒店隔离的同事，她是个医生。现在病情加重，转到了中法（即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这边，从我的同事，变成了我护理的病人。在我生病隔离的时候，得到了同事和护士长太多的帮助和温暖，现在，我会好好护理我的同事，我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因为我是产科护士，从业多年以来，我见得最多的是新生命的诞生，这次疫情期间，我第一次面对了死亡，并给死亡的新冠患者做了遗体护理。
差不多一周前，在我的班次上，一个病人去世了。病人54岁，除了感染新冠病毒外，他是个癌症患者。
我当时挨个儿护理病人，护理完他之后半小时再过去，这时候他已经张口呼吸，血压不停往下掉，我赶紧和医生同事一起进行抢救，但病情发展太快，不到半个小时，他还是走了。
在他呼吸微弱的时候，我伸手在他颈部判断颈动脉搏动，不知为什么，他的脖子突然动了一下——当时他的心电图已经平了，接着，他呼出了一声叹息一样的声音，我当时腿就开始哆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病人去世的场景，回去后我失眠了整整两夜。
但在当时，哪怕再害怕，也要做好病人的遗体护理，好好送他走最后一程。家属也不在身旁，我们是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工作中的邱小燕
按照培训的内容，在医生宣告死亡后，我们先要对病人做整体清理，全身擦干净，换上干净的秋衣秋裤，想让病人走得更体面些，然后要用含氯消毒液全身消毒，再用含氯消毒液浸过的棉球堵住病人耳朵、鼻孔、肛门等所有的开放通道。
然后再用含氯消毒液浸泡过的床单包裹好病人遗体，再进行喷洒，然后再包上消毒液浸过的床单，再套上裹尸袋，再喷洒消毒液。
含氯消毒液就是84消毒液，在这种大剂量喷洒的情况下，味道是很重的，我戴着那么厚的口罩都能闻到。当时，我神经绷得很紧，在同事的帮助下完成了遗体护理。
除了害怕外，内心还是很悲伤的，这是之前刚照顾过的病人，他是食道癌患者，后期只能吃流食，体重很轻。希望他安息。
返回医院上班后，我发现有个变化，就是病人少了，以前一个病区大概50个病人，现在大概30个左右，这让人感到欣喜。
前两天，还有一件喜事儿降临，我护理的一个疑似感染新冠的孕妇成功诞下一个28周的男婴。
病人妊娠不到27周，发现合并肺部感染，来到中法新城园区隔离病房保胎。这位特殊的孕妇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发热病房，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对她尽全力护理，助大小便、擦洗、会阴消毒和产程观察。
前两天，这位病人早产分娩，成功生下一个可爱的男婴，全力抢救下，宝宝活了下来。宝宝被唐敏护士长抱到新妈妈身边，这位新妈妈数次落泪，我们在场所有人又感动又欣喜。
我也很想跟一些不幸感染或者疑似感染了新冠病毒的孕产妇说，不要轻易放弃。在服用抗病毒药物时，很多孕产妇和他们的家人都担心孩子发育畸形，所以来产科，直接说要引产，但其实宝宝的成活率还是有的，这种情况下，希望病人能来检查后遵医嘱，再作决定。
邱小燕和同事的防护服上写着祝福的话
新生命的诞生，会给人带来新的希望，而在病房里，病人状况的好转，也让我感到胜利会在前方。以前很多病人病情不稳定，有部分上了心电监护，现在很多吸氧的病人现在已经脱氧了，生活逐渐可以自理，也可以自己大小便。
病人们状态越来越好，在病房内会跟我们开玩笑，也会不停地感谢我们。我的名字写在防护服外面，病人知道我叫小燕，他们会不断地说小燕，辛苦了。还有病人跟我们说，让我们不要害怕，“万一感染了，就抽我的血”，他们的意思是会捐血浆帮助我们治疗。这都让人非常感动和温暖。
我是一个武汉人，我是一名护士，在整个抗疫的过程中，我从来没有“我是个女人要退到后面”这样的念头。工作是第一位的，救死扶伤是职责。即使当时没有通过申请，我后面也肯定会主动上前线，保卫武汉，就是保卫国家，也是保卫我自己的家。
现在脑海里最大的念头，除了想尽早取得抗疫胜利外，也有点想念我的孩子。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孩子给他爸爸带着，每天就视频看看孩子。
我的宝宝三岁了，他知道我在干嘛。他特别好玩，有一次视频，他指着我一直喊“病毒病毒”，还有一次，他看到我，指着我说，这是我的妈妈，我要我的妈妈。那一刻，心还是酸酸的。
现在天热了，同事还穿着羽绒服和棉鞋，一个多月没回家换衣服了，穿着防护服很闷，有时候真想让他们回家换身轻薄的衣服。
不过，温度升高，也说明武汉的春天已经来了。我听说东湖的花儿开了，树梢也开始绿了起来，我想胜利的日子，应该也快到眼前了。
（文中插图来源：受访者供图）
封面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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