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影业张青：中国动画不缺匠人，缺的是filmmaker

原标题：对话米粒影业张青：中国动画不缺匠人，缺的是filmmaker

2012年，米粒影业正式成立，两年后推出的第一部动画电影《龙之谷：破晓奇兵》便以近6000万的票房成绩，领跑整个中国动画电影市场。

刚刚过去的2016年，这个曾被创始人张青视为“爆点”的关键一年，米粒影业却遭遇了一次沉痛打击——被寄予厚望、投资额高达4500万的动画电影《精灵王座》在暑期档上映后，并未取得理想的成绩，出人意料地最终仅以近2500万的票房收场。

在张青眼里，这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所遭遇过的最大挫折。读书时直升高中和大学，在盛大游戏三年做到董秘，自立门户成立米粒影业又一举拿下国内动画公司中最大的一笔融资……在外界看来，张青一路走来足以用“顺风顺水”四个字形容。但2016这一年，他说记住了好友的一句话：“逆境是人生的必修课。”

“电影和人生是一样的。电影最好看的一点，就是一个loser最终当上了winner，如果你都没有败过，怎么知道成功是怎么一回事呢？”谈及《精灵王座》的票房滑铁卢，张青做了一个比喻，眼神里依然放光。

交完“学费”的米粒影子正走在重新出发的路上。在采访中，热情又健谈的张青详细阐述了他对米粒影业未来的发展规划，对现阶段动画电影市场的现状分享了自己的看法与见解。

过去四年推出三部电影，在张青眼里，米粒影业的步子还可以更慢一些。“一部动画的常规制作周期是四年：一年剧本，一年前期，两年制作。作为一家新创立的公司，四年三部电影，一方面证明我们很卖力，一方面说明创作时间也不够。在中国做动画片，无论编剧、前期设计还是分镜，真的要耐心一点。”

“屯粮”再出发，安心先把电影做好

《精灵王座》遭遇滑铁卢后，张青坦言自己痛定思痛，改变了很多。

比如现在的他，会更多考虑一部电影的投资回报率。“以前我觉得一个MBA不能做老板，如果算得太细，在战略上可能会失去一些机会。”现在张青更认同管理必须由MBA来做，也必须用数据说话，“老板可以定战略，但管理不能只有战略，也要讲数据。”

对于去年底米粒影业的裁员传闻，张青也坦然做出了回应。据他回忆，米粒影业最多时曾有超过600名员工，每月光人力支出这一项就高达1000多万。在亏损面前如何“屯粮过冬”，对业务板块缩减调整，成了摆在张青面前的痛苦抉择。

“当时我们想做一部叫《星核》的真人电影，也成立了一个完整的真人特效公司，后来因为资金关系只能暂停。另外之前在深圳开了家玩具公司，现在也全部cut了。”种种人员调整，用张青的话来说，都是为了“回归主业，安心把电影做好”。

但降低运营成本的同时，米粒影业还是保留了一支精干的制作团队，产业线上依然有近200人“整装待发”，并采用了一种全新的运作模式：每一部新动画和新IP，都由不同的导演执导，用不同的创作手法和审美情趣，对市场进行试水。

“如果五个导演里有一个能被观众所接受，那就是一种成功。”在张青眼里，目前米粒影业的导演依然是全行业最多的，“而不同定位和IP可以分散风险提高成功率，启用五个导演，正是提高成功率的有效方式。”

在张青看来，合家欢依然是动画市场的主流方向，也是米粒未来坚定不移的市场定位。经过多年摸索，张青认为合家欢电影有两大不能改变的基本特点：

首先，合家欢电影的投资力度需达到一定量级。“合家欢必然代表了一定数量的投资。一分价钱一分货，如果一部合家欢电影制作粗糙，在审美上都过不了关，让家长觉得被欺骗了，注定是无法成功。”而投资量级指向的，也不单只是开发时间，还在于制作团队的素质，因此每一个高配，都要实打实地砸下真金白银。

其次，合家欢电影在文化元素运用上要更接地气。从《大鱼海棠》的成功到《大圣归来》的逆袭，在张青看来都胜在了文化元素运用得当。“为什么中国很多电影会找日本人来做音乐，因为东方音乐的质感和韵律是相通的。但如果用英文来唱京剧，尴尬症会很严重，因为这种文化嫁接是很怪异的。”

合家欢、二次元、VR三块业务齐发

重整旗鼓之后，米粒影业把业务重整为三块：主打合家欢动画电影的米家文化；着手“二次元”的米玩科技；致力于影院级VR动画制播的米影科技。

米家文化最快推出的将是系列动画电影《三只小猪》第二部，和上海美影厂合拍的三维动画电影《阿凡提新传》也将于暑期亮相。等到2018年春节档，与好莱坞班底一同打造的动画电影《无敌乒乓兔》将正式上映，之后的《齐天大圣之真假孙悟空》、《封神道之哪吒闹海》等经典IP改编作品将逐一问世。

尽管片单一路排到了2020年，但会给足每个项目前期的筹备时间。“《真假孙悟空》的前期分镜我们做了有一年多，《无敌乒乓兔》也反复改了三年了，我们的原则是不改满意，就不做。”

张青表示，过去“边做边改”的动画电影生产模式，已被如今“改好再做”的工业新流程所替代：“动画电影比真人电影有更好的成本控制能力，但控制的前提是要把分镜先做好，把镜头感、演员的拍摄都搞清楚了，边做边改，你的成本hold不住了。”

和上海美影厂联合出品的三维动画《阿凡提新传》，显然主攻的是70后、80后们的怀旧情怀。尽管不算大制作，但张青认为作品在品相上并不输《精灵王座》，“省下来的一大笔特效费，都花在了角色质感和精细度的打磨上了。”

此外，去年米家文化拿下了单田芳版108回《三侠五义》的动画电影改编权。如何用好这个经典IP，张青表示，注重从传统文化中挖掘题材将是米粒影业今后的创作方向，而由米粒制作的《三侠五义》动画除了沿用原作人设和角色性格，将把御猫、五鼠的造型进行卡通化处理，打造成合家欢式的电影。“就像《狮子王》用的是哈姆雷特的内核，但表现出来是一群狮子和土狼的故事。我们还会做前传，讲讲白玉堂和展昭都只有16岁，还在拜师学艺时的故事。”

另一方面，米粒影业旗下，主打“二次元”的米玩科技正在孵化国漫《神契》IP的番剧和周边产业链开发，番剧今年将在腾讯平台上线。同时，一直深耕VR业务的米影科技（VR Film）也日益成熟。

米影科技VR业务已经实现了自给自足的盈利能力。目前米影科技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承接B端的业务。张青告诉记者，如同百度、阿里和腾讯这些从B端起家的公司一样，米影科技同样是逐步转向C端。

“时机”是采访中张青一直挂在嘴边的词。2016年年初，米粒影业的第一家VR体验馆在上海落成，但站在风口上，张青没有选择全力进军VR市场进行大举线下扩张，“因为数据根本摆不平”。张青透露，目前米粒VR体验馆的运营“基本保本”，“但现在新开的那些VR体验馆，70%都是亏钱的。我们的VR归根结底存在一个问题——如何形成可重复销售的产品。如果每一单都是定制的，利润是上不去的。”

在张青眼里，未来VR市场规模将达到百亿量级，“但百亿级的市场肯定不能依赖定制单一的商业模式，一定要根据需求做二次开发，或者标准化的产品。”，凭借着先天的动画内容制作优势以及VR技术支撑，米影科技能够成为一家制播一体的影院级VR动画公司，它同时具备了播放的技术和内容制作能力。

中国电影不缺匠人，缺的是filmmaker

都说动画电影是门好生意，但变现难始终是高悬在所有动画公司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盈利维艰的大背景下，动画公司要如何解决“钱景”问题？

“盈利困难是因为片子没有做好。”张青对此态度坚决。动画片变现的途径很多来自于衍生品。在票房式微的情况下，一些公司往往抱着靠衍生品捞回一笔的期待，在他看来无异于空穴来风，“如果动画电影都做不好，谈何衍生品？做不好是没有品牌的，也就没有衍生品。任何一个动画电影人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电影做好，做好了一切生意都来了。

在张青看来，如今资本蜂拥而至的动画电影市场，颇有几年前手游市场的影子——投资的人越多，被伤害的人也会越多。“为什么手游没人敢投资了，就因为投资人太多，一下子冒出两三万家手游公司，就会有两三万人被伤害。”

互联网行业的玩法是拿用户做大估值，一路击鼓传花，大肆烧钱。相比之下，电影更像一门慢生意，需要理性地量入产出，“所以唯一的出路是把片子做好，而不是在商业上想着编各种故事”。

采访中，张青还谈到了去年的一个热词——匠人精神。在他看来，匠人指的是重复进行一种劳动，但电影需要的不只是匠人精神，更是创新精神。“电影行业里有个很神圣的词，叫filmmaker，filmmaker和匠人是两种人，他们往往在创意上很强大，让你看到你没看到的东西，体验从未体验的情感。对于电影人，filmmaker精神比匠人精神重要得多。”

问张青：“你觉得自己是filmmaker吗？”

“从内心角度来说，我不应该是filmmaker.我不是导演，不是制片人，只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虽然不愿在电影里加入过多个人的表达，但这不妨碍张青在米粒影业的作品里挥洒对电影的热爱，他笑言自己“虽然是个管钱的，但也有一颗让中国动画电影腾飞起来的心”。

赶日超美，不能光靠学《海贼王》或《火影忍者》

和去年电影大盘的减速重整相对应的，是国内二次元番剧市场的火爆异常。随着以90后、00后用户带动B站崛起，《画江湖之不良人》在二次元和三次元间跑道间的成功切换，以及阅文等资本巨头的纷纷入局，蓄势待发，为番剧市场描绘出了一副宏大的“二次元”争霸版图。

“从文学用户、番剧用户到影视剧用户，IP的功能在于不断放大价值。但放大也是需要成本的，而这个成本很多时候却被人们所忽视了。”

在张青看来，如果一个IP在成熟的商业模式下依然不能挣钱，那只会陷入烧钱做IP的怪圈。“就像漫威不会贴着钱做电影一样，如果你已经拥有了一个IP，却还要反复孵化它，那它就不是一个好IP。”

盛大集团CEO陈天桥曾将盛大的商业模型归结为CSP（come stay pay）。在张青看来，对于IP改编，这套“先来留下再付钱”的三步走逻辑依然可以照搬。

“IP其实主要解决了come的问题，stay是指你的观看行为，看完后的pay就是口碑发酵和自发安利。在羊群效应的带动下，一个优质的IP，应该天然具备煽动观众观影的有利要素。”

随着二次元市场壮大，怎样的动画才能满足二次元核心群体的需求，张青认为第一个关键点在于诚意，制作首先不能low.其次也要注重差异化和风格化，太过传统的作品将无法俘获二次元们的“芳心”，“讲故事的方式一定要符合他们的情绪点，要么燃，要么虐，但也要结合中国的文化元素，不是靠学《海贼王》或《火影忍者》就能速成的。”

去年B站董事长陈睿放言中国动漫已迎来最好的时代，“万事俱备，只等大师”，不出三五年，就会诞生能影响全世界的动漫作品。张青赞同这个观点：“一部电影的制作周期在三到五年，从现在开始创作，是有机会在五年后会超过《功夫熊猫》。”但他同时指出，“中国动画无法指望整体超越日美，如果一年几十部上院线的动画电影里，有几部能同时过亿，就已经成功了。”

“国人都在骂中国动画不行，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才花了多少钱在做动画，这个行业从来没有获得过资本的大量注入，整个市场太过金融化，大家更愿意去互联网撒钱。中国人一定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出媲美迪士尼的动画公司，但这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