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客土法”、“化学药剂”法等其他方式治理土地重金属污染,施用石灰粉是目前最便宜、也最容易推广的方式。
每经编辑 每经记者 郭荣村 发自长沙
每经记者 郭荣村 发自长沙
长株潭三市沿湘江呈“品”字形分布,拥有实力雄厚的工业基础,被称为“湖南省经济发展的核心增长极”,但由于土地大面积受到重金属污染,环保问题日益严峻,农作物也因此受到影响,“镉大米”事件更是让人闻之色变。
相比“客土法”、“化学药剂”法等其他方式治理土地重金属污染,施用石灰粉是目前最便宜、也最容易推广的方式。据湖南媒体报道,长株潭3市的19个县(市、区)一共纳入试点的土地面积为170万亩。显然,正在进行的湖南土壤治理试点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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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6日傍晚,在经过了一天的暴晒之后,整个大地仍旧处在蒸笼般的高温之中。龙老伯拿着锄头在自己的田头开始忙活起来,他要为第二天的“撒石灰”工作做些准备。
龙老伯是湖南省长沙市长沙县黄花镇的一位农民,今年60岁。他说,上次撒石灰还是改革开放之初,“分田到户”的时候,中间几十年都没有撒过。
在龙老伯周围的稻田里,晚稻正在生长,一些刚撒过石灰的地方,留下一条条白色的印迹,从稻田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
村民们往稻田里撒石灰是长株潭地区(长沙、株洲、湘潭)治理土地重金属污染的一部分。今年上半年,湖南省农业厅印发了关于 《2014年长株潭地区重金属污染耕地施用石灰实施方案》的通知,计划在长株潭地区重金属污染耕地全面施用石灰,达到提升耕地质量与修复治理污染耕地的目的。7月底,《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该地区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采访,探寻该方法给当地带来的实际变化。
土壤修复专家、广东省生态环境与土壤研究所研究员陈能场认为,此次试点的意义重大,“这是个大文章,全国的粮食安全都盯着那儿了”。
石灰全部免费发放/
龙老伯告诉记者,石灰有杀虫、杀菌和疏松土壤的作用,对农作物的生长有促进效果。他用手指着旁边的稻田说,这边邻居刚刚撒过,还能看到叶子上白色的石灰。他计划管理好田里的水后,第二天一早也把石灰给撒下去。
与以前不同的是,当时需要自己掏钱购买石灰,而这次所用的石灰全部是免费发放。龙老伯只知道有这样一项政策,对重金属污染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晰,但觉得对作物生长有好处,也就格外重视。
跟龙老伯所在的长沙县一样,整个长株潭地区共有19个县市区实施了这项治理工作。其中,仅仅长沙县施用生石灰的面积就达到41.97万亩。
选择长株潭做先期试点,一个重要因素是“镉大米”事件的曝光。据了解,该事件发生以后,湖南耕地重金属污染问题引发社会高度关注。去年7月,国务院副总理汪洋主持召开会议,研究部署长株潭地区污染耕地修复治理试点工作。
今年3月,农业部、财政部出台《湖南重金属污染耕地修复与农作物种植结构调整试点意见》,正式启动该项工作。
上述两部门有关负责人对外表示,此举旨在加强耕地质量建设和污染修复治理,实现重金属污染耕地的稻米达标生产,对确保国家粮食安全和人民群众“舌尖上的安全”具有重大意义。
随后,湖南省政府又做出了相关部署,湖南省农业厅发布《2014年长株潭地区重金属污染耕地施用石灰实施方案》,开始采用撒石灰等方式,对重金属超标的农田耕地进行治理。
据中国株洲网报道,今年中央财政计划安排专项资金11.56亿元,支持长株潭地区污染耕地开展修复治理和种植结构调整试点工作。
据《湖南日报》7月10日的报道,长株潭3市的19个县(市、区)一共纳入试点的土地面积为170万亩。
当日,湖南省政府在长沙召开重金属污染耕地修复与种植结构调整试点工作推进会,会议要求“力求通过3至5年的努力,既有效缓解重金属对我省耕地的污染,又探索总结出相关技术路线和操作程序,使试点成果能在全国范围内复制、推广”。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除了施用石灰以外,对污染土地还会采用其他几种配套措施进行综合治理。长沙县农业局将这种综合措施称为“5+1”法,该局土肥站工作人员向记者详细解释了“5+1”的含义:“1”就是施石灰,另外的“5”分别是增施有机肥、种植绿肥、施叶面肥、深耕改土和优化水分管理。
长沙县农业局还专门就此事向全县基层干部和农民发了一封公开信。7月26日上午,在长沙县农业局土肥站,工作人员向记者展示了这封信。信中提到,全县重金属污染耕地修复治理实施措施包括:施用生石灰41.97万亩,增施商品有机肥15万亩,种植绿肥15万亩,喷施叶面肥22.82万亩,深耕改土22.82万亩,优化水分管理22.82万亩。
长沙县从5月4日开始,向各镇村运送石灰,到5月底,全县早稻、一季稻(一年种植两季水稻,分早稻和晚稻;一年只种植一季水稻,即为一季稻)施用生石灰已经接近尾声。晚稻生石灰的招标公告在5月20日开始网上公示。
湖南省农业厅一位官员向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这项工作的资金主要是由财政部下拨,省里没有配套资金,有些县配套了一些工作经费。
土方子的资金成本/
广州日之建土壤修复科技有限公司技术经理周兵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按照土壤修复的性质来分,可以分为物理、化学和生物三种修复方式。物理修复方式通常是换土,即将原来受到污染的土壤挖走填埋,然后换来新土,这也叫客土法;化学修复则是采用化学药剂,改变土壤成分,或者是降低土壤里重金属的活跃度,使其不再迁移;第三种方式是生物修复法,这种方式国外用得比较多,主要是种植一些能吸附重金属的作物,以达到改良土壤的功效。
显然,湖南用石灰来治理土壤重金属问题,属于化学修复法。“这种方式的可行性最高。”周兵说。
首先是资金的成本能够被接受。
长沙县农业局土肥站工作人员表示,早、晚稻生石灰的施用量是一亩50公斤,一季稻则是80公斤。而他们采购招标价是380元~390元/吨,这样算下来,一亩地一年的费用大概是40元左右。
也正因为如此,长沙县40多万亩受污染的耕地,得以通过施用生石灰的方法来大面积治理。
而客土法或者植物吸附法,其代价远远比石灰疗法高。日本有客土法相对成功的案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日本富山县政府开始采用“客土法”对被镉污染的863公顷(约12945亩)农田进行修复,这项工程一共耗时33年,2012年才举行完工庆祝仪式。整个工程耗资3.4亿美元,按照目前的汇率计算,平均每亩修复费用超过16万元人民币。
植物吸附法同样不便宜,《信息时报》在一篇文章中称,据业内人士透露,即使采取较便宜的办法,如植物修复法修复土壤,每亩的修复成本也达到2万元,还需连续种植数年,总投入数额惊人。
在周兵看来,剔除价格因素外,客土法和植物吸附法在治理农田的重金属污染方面,可行性非常差。“仅长沙县就有几十万亩的农田需要治理,这些土往哪里堆?又从哪里找来新土填充?”
而植物疗法耗时很长,可能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在周兵看来,靠种植物去吸附土壤中的重金属,就意味着不能种粮食,而且要耗时这么多年,肯定也难以推行。
在操作的技术性和简便性方面,石灰疗法也占有优势。上面运来石灰以后,村民直接对应每亩用量去撒就行了,人人都能操作。
上述湖南省农业厅官员表示,采取施用石灰的方法对土壤进行改良,此前各方面都提了这样建议。“我们湖南的农业技术专家提了,农业部、财政部都提了这样的建议。这个是传统的、比较成熟的又是比较简单的一种技术措施。”
长期关注湘江流域环保问题的湖南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刘帅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也表示,其他的一些治理方法,成本都很高。
石灰疗法效果待考/
上述农业厅官员对记者表示,施用石灰粉能调解平衡土壤的酸碱度,降低重金属镉的活性。“效果现在还看不出来,但肯定会有效果。降低了土壤的酸碱度,对一些确实受到污染的地方,肯定会有好处。具体要看最后的结果。”
从理论上讲,含重金属的土壤呈酸性,而生石灰为碱性,施用石灰以后,确实能够对土壤的酸碱度进行调和。
湖南省农业厅官方网站上一篇名为《防治土壤镉污染四法》的文章介绍道,施用石灰的作用:镉的活性受酸碱度影响明显,pH值越高活性越弱,石灰能提高土壤中的pH值,因此能抑制镉的活性。
记者查阅文献资料发现,大量的实验表明,石灰对土壤重金属活性确实能起到抑制作用。华南农业大学资源环境学院环境科学与工程系邵乐、郭晓方等学者于2010年在农业环境科学学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 《石灰及其后效对玉米吸收重金属影响的田间实例研究》的文章。
这些学者的实验在广东省清远市佛冈县某铅锌矿废水污染的农田进行,实验结果表明,连续石灰处理和石灰后效处理均显著提高玉米籽粒和茎叶产量,且玉米籽粒和茎叶Cd(镉)、Pb(铅)、Zn(锌)和Cu(铜)的含量均有降低,但连续石灰处理效果最佳,玉米籽粒Cd、Pb、Zn和Cu的含量远低于食品卫生标准。
广西大学农学院范稚莲等学者也在这一领域进行了研究,并发表了论文《石灰修复重金属污染土壤及其对水稻效应》。稍有不同的是,这次实验用的是不同浓度的石灰水溶液,而不是石灰粉。
最终的结果表明,石灰水溶液可以将土壤中的Cu、Cn和Pb等重金属淋洗出来,淋洗次数越多,土壤中重金属含量越低。土壤中Pb的含量降幅最大,其次是Zn,最低为Cu。不过,实验也发现,石灰水溶
液浓度过高或淋洗次数
过多会降低水
稻 发芽率和生物量,还会导致植株Pb含量升高。
陈能场认为,中国土壤酸化严重,很多土壤的pH值都在5.5以下 (pH值小于7呈酸性),施用石灰的确能提高pH值,改善作物生长环境,对作物生长有好处,甚至对病虫害的防治都有一定的效果。pH值的提高能降低重金属的植物有效性,总体上能降低稻米中重金属的含量。
另一方面,陈能场也提到,具体的效果会存在一定的偶然性。进入籽粒的镉主要在水稻生长的后期,pH值和氧化还原电位是控制镉有效性的两个最主要的因子,此时期的水分管理和耕田时的石灰改良pH值的效果能否到此时期发挥很关键。因此日本的很多研究结果认为,石灰的控镉效果变化大,只能作为辅助措施,此外真正发挥石灰的控镉效果,需要通过试验计算出要达到一定土壤pH值的石灰需要量。
陈能场还介绍说,用石灰以后,也可能出现反弹的情况。比如中和物质用完了,没办法持续压住酸。还有,如果继续用含有重金属的水灌溉,也会反弹。
长沙县农业局土肥站站长肖永生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长期施石灰,也会有一些负面作用,容易造成土壤板结,也
可能杀死稻田里的一些生物。
“石灰不能长期打,最多期限是两到三年。”他说,原来计划明年和后年都要施,但具体怎么布置,现在还说不定。
对于治理效果,肖永生说,目前还没有结果,要到晚稻收获以后才会有评估出来。他还表示,其他治理方式,比如植物疗法,目前还没有考虑到。
刘帅也说,治理效果要等到秋收结束以后,要进行检测、对比,才能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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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在治理,那边却仍在超标排放。
湖南省环保局几年前的一组水质监测数据表明:湘江总体水质自上世纪90年代起呈恶化趋势,主要污染源为工业污染和生活废水污染,工业污染中重金属污染明显。“十五”规划以来,湖南的汞、镉、铬、铅排放量位居全国首位。
7月25日~28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湖南进行连日采访时发现,一方面国家耗费巨大精力进行土壤重金属污染的治理;另一方面却仍有企业在超标排放污水。
“毒地”治理迫在眉睫
湘江是长江的重要一级支流,被称为湖南的母亲河。流域地处长江经济带与华南经济圈的辐射地带,区域内城镇密布、人口集中、经济发达,是湖南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地区。而长株潭三地又是湘江流域的核心。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课题组2012年在一篇名为《打造“东方莱茵河”的三大抓手》的文章中提到,湘江沿岸的工业排污,使湘江成为国内受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河流,很多河段重金属含量超标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更为严重的是,污染不仅仅局限在河流,还不断殃及周围的土地。重金属通过废水排入环境中,再通过灌溉进入更大区域的土地里。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NO.20477055)的论文成果 《湖南采矿区和冶炼区水稻土重金属污染及其潜在风险评价》一文中提到的数据称,湖南全省受到“矿毒”及重金属污染的土地面积达28000公顷,占全省总面积的13%。
不过,湖南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说,事实上,对土壤的污染情况还在摸底,污染到底达到什么程度,污染面积有多大目前还在调查。
2011年,国务院正式批准《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实施方案》,这也是迄今为止,全国第一个获国务院批准的重金属污染治理试点方案。
该方案明确把株洲清水塘、湘潭竹埠港、衡阳水口山、长沙七宝山、郴州三十六湾、娄底锡矿山、岳阳原桃林铅锌矿等7大区域作为治理的重点,提出了民生应急保障、工业污染源控制、历史遗留污染治理三大重点任务,规划项目927个,总投资595亿元,规划期限从2011年到2020年。
湖南省发改委有关负责人当时表示,经过治理,力求到2015年,铅、汞、镉、砷等重金属排放总量在2008年基础上削减70%左右,并通过5到10年的时间基本解决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重大问题,成为全国重金属污染治理的典范。
然而,2013年5月,广州市食品药品监管局抽检结果显示,在对18个批次的大米及米制品抽检后,监管部门发现,有8个批次被发现镉含量超标,比例高达44.4%。其中,6批次问题大米都是来自湖南。这让外界意识到,
加大对农田等区域的重金属治理同样迫在眉睫。
超标排放仍在发生
为了治理湘江流域的重金属污染,湖南各级政府部门下了相当大的力气。
2012年,湖南省环境保护厅向社会公布了“十二五”期间湖南省“十大环保工程”详细实施方案,其中湘江重金属污染治理位列“十大环保工程”之首。
今年7月27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湘江长沙段看到,水质无明显异常,肉眼无法见到明显污染物。
而在湖南省环保厅5月发布的数据显示,前4个月湘江流域水质总体为良,干、支流42个省控断面中,Ⅰ~Ⅲ类(Ⅲ类标准水质适用于集中式生活饮用水)水质断面37个,占88.1%。
虽然整个情况不断好转,但湖南仍有一些企业还在排放含有重金属的废水。
“6月5日、6月11日,7月13日连着3次监测到强酸排放”。7月30日,湖南本土环保公益组织绿色潇湘的一位志愿者给《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发来了这样一条微博私信。
6月5日是世界环境日,当天上午9点,绿色潇湘一些志愿者来到株洲霞湾港自动监测站附近取水检测,结果发现pH值只有2~3,属于强酸。随后,志愿者向株洲市环保局进行了举报。环保部门亦立即派出工作人员赶赴现场,对沿岸企业进行排查,并取样监测。环保局方面表态称,必须严厉打击曝光污染企业,绝不姑息。
最终调查发现,株洲两家大型企业是超标排放的幕后主角,分别是株洲冶炼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和中盐湖南株洲化工集团有限公司。两家企业当天分别出现了强碱水、强酸水超标排放的情况。
6月12日,株洲市环保局召开局长办公会议,会议决定拟给予两公司120万元和241万元的罚款。
但是志愿者们发现,虽然有企业被罚款,但霞湾港附近水域还是再次出现了强酸污水排放现象。最近的一次是7月13日,当天凌晨1点,一位志愿者在该区域发现,水量小,呈乳白色,有大量悬浮物颗粒,气味刺鼻,pH值只有1。
株洲市环保局官方微博随后回复称:“我局人员已到现场,十几号人排查了两个多小时。这些老旧企业,管道老化严重,防不胜防,唯有尽快搬迁”。
这并非个例。绿色潇湘的另一位志愿者于7月31日来到益阳安化清塘梧桐村,沿河道步行两公里,见到满河黄颜色的水滚滚流去,取水样检测,pH值为2。该志愿者称,周边多家煤矿已经关停。
该志愿者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他从2013年跨年跟进到现在,相关部门表示正在整合治理。
湖南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刘帅认为,市场经济条件下,在治理过程中的排污行为肯定不时会有发生,这种违法行为想杜绝,还是不容易。“政府在监管和执法方面肯定是要继续加大力度,但要想100%做到企业没有污染,没有偷排,确实很难。要逐步往全民参与,共同监督这方面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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